这街上都是些去庙里烧香的善男信女,林逸朗本就是世无其二的相貌,玉树琼林般的身姿,身边再多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这路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哪见过这等天仙般的人物,打了照面的傻傻的驻足观望,走在身边的害羞的侧脸偷瞟,走过了的回头不舍的看着背影,更有那泼辣大胆的,刚从庙里求了姻缘出门便遇见了翩翩佳公子,也顾不上体面了,荷包手帕直接丢进林逸朗怀里,连方天衢都被丢了几只手帕!
一时间窄窄的道路被大姑娘小媳妇堵得拥挤不堪,林逸朗低着头红着个脸护着方天衢怕他被挤到,不防没走出几步,一头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个十六七岁年轻貌美的闺女!
那年轻小姐是进香才回来,一门心思的虔敬我佛,谁想当着众人和个年轻公子撞得这么结实,胸都贴在了一起,顿时羞得脸红到耳根上,这情景引得周围闲人哈哈大笑,这个说是“蓝桥会”,那个说是“撞天婚”,“欢喜菩萨”,“fēng_liú道场”……插科打诨一片呼哨声。
那美貌女子羞得急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抬手一巴掌打了林逸朗个满天花,挤开人缝儿一溜烟走了,林逸朗一包炒豆腐撒得满地都是。方天衢看着师傅被打,正要发作,被林逸朗按了按肩,林逸朗朝远处正奔过来的狼单摇了摇头,按着被打的发烧的脸只能自认晦气。
俩人都没了逛庙的兴致,走了几步,方天衢喊口渴,林逸朗抬头看看,前头一座酒馆,歇山亭顶,一边压水,看样子新造不久,雕甍插天,飞檐突兀煞是壮观,泥金黑匾上端正写着“天光湖影”四字。林逸朗示意后面的侍卫跟上,便领着方天衢进了酒馆。
一进来,林逸朗见楼下热闹嘈杂得不堪,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太乱了,我们上楼去!”跑堂的一怔,赔笑道:“两位少爷请包涵着点,新来的太守程文林程老爷今儿在楼上宴客,楼上不方便。爷们要嫌底下闹,那边还空着一间雅座,面湖临窗,一样儿能赏景致的……”
林逸朗不悦道,“我家也做的酒馆生意,你楼上岂能只一家雅间?各吃各的酒,谁能碍着谁?”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银饼丢了去。伙计接过看时,足有五两重,底白细深,边上起霜儿,正正经经九八色纹银,顿时满脸绽上笑来,打躬儿道:“这位少爷,店里夹剪坏了,恐怕找不出来。”
“多的都赏你”林逸朗道,“你在楼上给我们安排一下”伙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弯成一只虾,“谢爷的赏!楼上实话是还有一间雅座没占。原说县老爷定下的,少爷既一定要去,小的斗胆就作主了,只不要大声喧哗,新来的太守爷性子不好,别扰了他老人家的雅兴,就是少爷疼怜小人了。”
几人跟着堂倌上楼来,果见屏风相隔,西边还空着间雅座。林逸朗先叫了茶,狼单先喝了一杯,过了半晌,再给方天衢斟上,林逸朗也有些饿了,点了几样小菜,又要了没骨鱼、骨董汤、紫鱼糊涂、螃蟹面四样佐餐。
这雅间面湖临窗,景观甚好,楼外艳阳高照,湖波荡漾,柳拂春风,画舫,沙飞,乌篷,水上漂各色游船衔尾相接,桥上桥下善男信女扶老携幼攒拥往来。林逸朗方天衢边赏景边谈天,心情正愉悦了起来,就听隔壁一群人溜须拍马的一阵奉迎那个程太守“督导滁州,政通人和”,又议及滁州的漆器,剪纸,玉雕,泥塑,谁家做得巧,值多少银子,正觉俗不可耐,一阵琵琶穿壁而来。接着一个女子娇音细细曼声唱道:
“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处处住栏桡……醉扶湖中画舟,灯影看残街市月,晚风吹上荀儿梢……丢眼邀朋游妓馆,拼头结伴上湖船船。”方天衢听着小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太傅,世道竟是这样,先帝驾崩才三年多,这边早已没事人一般了,那滁州太守身为封疆大吏,应该服满五年国丧,你看他竟这般快活!这样的太守,朕看折子上年年的考核还是一等一的好!”
林逸朗深邃的目光看着方天衢,“衢儿,这就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无论天家骨肉市井小民概莫能外!你瞧那太守不堪,但是此时你我师徒,坐红楼,对翠袖,赏美景,听侑歌,可知那边半里之遥就是人市!瓜州漓州一带难民在人市啼饥号寒以泪洗面,卖身求一温饱而不可得,心不一,情自然也就不一!”
方天衢若有所思道,“师傅,这就是你说的人间百态么?师傅,我想去人市上看看。”
“衢儿,你能有这般心思,我很欣慰,不过,咱们走之前,还要办件事,狼单,笔墨伺候!”
“衢儿,你我师徒一人一句,送首诗给程老爷可好?”
方天衢用力的颔了颔首,
林逸朗略沉思,下笔,“苦苦苦苦苦皇天,”
方天衢想了想,接笔,“先帝崩逝未经年。”
林逸朗笑了笑,续笔,“江山草木犹带泪,”
方天衢顿了顿,结笔,“滁州太守酒歌酣。”
师徒俩相视一笑,落款:京师二公子谨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