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没别的风气,人人都懂攀权附贵,打狗看主人就不用说了,连未断奶的娃娃也知道对行乞者大声哭嚷。百玉城、雀台、卧月楼这三处暂且搁置不论,尽是神仙的去处,寻常百姓能接近的显赫之地只剩下一处。
奉圣茶馆。
茶馆位于通州西南面,纵横十八巷中西起第三巷,自南往北数第六巷,是唯一一座飞檐之上雕琢火凤凰的三层建筑,气势巍峨;匾额乃前朝尚兴皇帝亲题,“奉圣茶馆”四字皆以珍宝镶嵌,珠光夺目,平添了不少贵气。奉圣茶馆在通州不算是最大的茶馆,甚至远不及“饮月轩”、“一品香茗”这两家的历史悠久,不过,它背后依仗了朝廷的荣耀,引来送往多数都是达官显贵,店门口又无侍卫把守,所以寻常百姓偶尔也壮着胆子进去喝杯粗茶。
温良接手打点这家茶馆的时候才17岁,也是那一年,他初识未封太子的夏侯天桓。温良祖上是教书先生,到他这一代,已经不兴办学,就捡了皇家的大便宜接管奉圣茶馆,除每年向朝廷供奉一万两黄金,无论盈亏,剩余的都计入温良帐下。
温良并非太子辅臣,挚友至交,不议政事。
“大人,到了。”车轱辘骤停,外边赶车的家仆朗声道。
一直忖度夏侯天桓心思的温良,敛起深邃的眸色,轻声禀报:“太子,到了。”低的车外的人根本听不到。
因为马车一路颠簸,夏侯感觉自己肩上的伤口似乎又崩裂开了,他闷哼一声,抬手接过温良递上来的黑色袍子。那是一件正二品官服,黑色是文官服制。
“翰林院的人来过?咳咳咳……”夏侯忽然咳得厉害,手中攥紧了衣服。
温良恭顺地垂下头,一五一十地将翰林院院士在茶馆畅饮醉酒的事说与他听。
“茶馆,什么时候改酒楼了?”夏侯似笑非笑,腕上一转,已经抖开长袍披在肩上,黑色官服立即掩住了底下的团龙暗纹。
温良颇为无奈地辩白道:“茶馆若只卖茶,我可交不起朝廷的一万两黄金……但温某也绝不敢卖酒,只是当日苏院士出游路过通州,顺道来探望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恰巧爱妻与岳父酿得一缸香米酒,恩师兴致所致,多喝了几杯。”
“早听说翰林院苏院士海量,百杯不倒……依你所言,是那缸香米酒叫他醉的忘了带走官服。那我更应该尝尝……”夏侯天桓拥着温良,并肩卷帘走出马车。
侍立在奉圣茶馆门前的几个家仆立即拥了过来,当中一个肩宽体胖的连忙在马车旁躬身跪好。
夏侯天桓落步踩在那名家仆背上,另一只潇洒着地,他回身不见温良下车,问道:“还不领我进去?”
温良却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自己的长裾,吩咐跪着的胖家仆站到一边。
车辕前,另一个家仆踱近两步,身子微微弯下,一手抬至腰间,伸出平摊着,那是服侍人下马的姿势。只是温良也推开了他的手,顾自提身轻跃下车,紧跟上双眉拧坐一团的夏侯。
“你这么做,是想旁人说我端着官家架子么?”夏侯拢了拢过于宽大并不合身的二品官服,他声音不大,却落入耳尖的一众家仆耳中。
“凡是品级比我家老爷高的,我们都做脚凳。”一个家仆装着胆子为自己大人分辨,他们在门口伺候的,早早就看出来夏侯身上官服的品阶。
温良耸了耸肩,拥着还欲说话的夏侯望茶馆里走。
白日,奉圣茶馆少有人来,显得十分冷清。场里坐着几个衣着淳朴的百姓,从他们面前点的茶水就可以看出不是权贵。温良一面介绍茶馆重新修缮后的变化,一面引着夏侯天桓从左面第二道口楼梯上去。
“让让……让让……”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温良头顶响起。
他愣了片刻,也不管从上面蹬蹬蹬跑下楼的是谁,登时嗔怒道:“谁准你从这里下楼的?!”这一条道儿,唯独他和太子通行,故而在设计时,只留了一个人行走的空间。
夏侯天桓跟在温良身后怔怔出神,因为他忽然止步,不得已扑了上去。温良募得往前扑去,抬头,恰好看到一脸烦躁的男孩。
“没事吧。”夏侯天桓回过神,扶起扑在楼梯上的温良。
“我赶着送菜,劳烦二位老爷让让。”入目见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男孩。他耳后垂下两根充当发带的细绳,着一身不合体型灰色短打,褐色腰带捆的很紧,粗糙的手工护腿却松松垮垮。
那黑脸男孩儿手上端着一叠空盘,嚷嚷着叫两人让路。
“你不是我们茶馆的伙计。”温良鉴于夏侯在场,保持风度,整整衣冠问道。
男孩还未张嘴,夏侯已经拉着温良向下退走几步,让出空路给那名面色黝黑的男孩儿,他道:“我们空手,你先走。”夏侯自己也不相信今天的脾气,堂堂太子竟然给一个孩子让路。
黑脸男孩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儿,垂头向后院厨房奔去。
温良冷汗直冒,他自己都还搞不清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一个不懂规矩的伙计。
“这这这……”结巴着。
“算了,上楼。”夏侯打住温良感到嘴边的抱怨,他同情道,“你就当日行一善罢。”
温良喟叹一声,引着夏侯天桓往三楼一间小厅进去。在小厅门前,夏侯却忽然止步,抬头凝视着顶上的匾额。
“潇湘居?”夏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飞逸的字迹,蓦地浅笑一声,由此联想到那个胖丫头萧潇,继而又对那枚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