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袭击?为什么被袭?所有这些问题都被丢到爪哇国啦!如果短时间内租界巡捕赶到,她还有一线生机。若巡捕一时半会来不来,结局不言自明。沈春丽拉开枪机看看,准备在关键时刻结束自己的性命。腰部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剧烈的疼痛使她不住冒冷汗。或许,死亡即将降临!令她宽慰的是,没有暴露身份、没有严刑拷打、没有旷日持久的审讯,犹如站在高空钢丝上的杂技师,突然踏空就此陨落!
死得干净利落!
从加入革命队伍的第一天开始,她早已准备好时刻迎接牺牲,为全人类的解放死而无憾。
在漫长的潜伏生涯中,她无数次目睹同胞、同志、朋友死亡,如今可能轮到她自己,感觉并不可怕。用残暴的松井义雄的名言形容:被一枪毙命是福利,极好的待遇!灭绝人性的日本鬼子,特别嗜血,善于把死亡过程拖得很长很长,喜好制造惨烈、凄厉、恐怖的画面,往往令旁观者肝胆俱碎。
每一次亲临死亡现场时,沈春丽都暗暗祈祷,希望死神无声无息完全没有预兆突然降临,间不容发之间直接夺走她的生命,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她不惧怕死亡、不拒绝死亡。一如司马俊一样。以前谈论牺牲,司马俊曾淡淡地背诵鲁迅的文章: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 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 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那时的司马俊温和恬淡,带着秋日红叶般静谧的气质,语调低缓,缺少慷慨悲歌的渲染,但身上笼罩着祥和的气氛,令人怀疑他一直与死神相依为命,或者说他的精神早已超越了生死界限。生而不死、死而不朽!没有几个人具备司马俊的境界,没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为了理想能潇洒地面对死亡。
至少沈春丽相信,她自己做不到。如此说来死神今晚出现的突然实在算厚道,留给她空旷的街道、无边的黑夜、无尽的想象空间。天上的星星不停地闪烁眨眼,夜风清凉,司马俊的笑脸不期然出现在脑海中!刹那间沈春丽一下子失控,像与爹娘失散的小孩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此刻并不是子弹打败了她,而是孤独无助,如果她的灵魂能出窍、能穿越、能通过时光隧道,提前看看她和司马俊、还有无数的战友抛头颅洒热血为之奋斗的未来家园。她一定会听见大地上回荡着司马俊慈爱的声音,伴随着黄河长江的滚滚波涛极富诗意的吟唱,哀而不怨,如泣如诉: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弄脏了美丽的衣服,却找不到别人倾诉。
聪明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在风中寻找从清晨到日暮。
我亲爱的小孩,为什么你不让我看清楚?
是否让风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中独自漫步。
亲爱的小孩,快快擦干你的泪珠,我愿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
死神即将来临攫取她的生命,她不必再装强悍,她不必再隐瞒悲伤,她不必再掩饰自己的真情实感!就在死亡吞噬生命之前,她渴望恢复正常!泪飞顿做倾盆雨肆意倾泻,让饱含着深情、忠诚、碧血的泪水,汇集成江河浸润祖先的土地!
她太累了!多年来像一株顽强生活在戈壁荒漠中的沙柳,独自忍受烈日的炙烤、狂风的摧残、沙尘的窒息、盐碱的毒害,尽管如此她还需要努力展示生命的活力,在党需要的时候无怨无悔、大无畏地绽放出一片绿色!
她活得太憋屈了!为了完成党的嘱托,为了祖国灿烂的明天,为了拯救亿万在日寇铁蹄下呻吟的人民,她像铁面人一样给自己裹上了厚重的外壳。虽然厚厚的外壳提供了有效的保护,但同时也使她的内心更柔弱,更容易受到伤害。
她太需要安慰了!哪怕是来自亲人的一个鼓励赞许的眼神、一个怜爱的微笑、一个深情的拥抱,哪怕是完全没有伪装的一场倾吐,哪怕是全无顾忌的大哭大笑。都会令她好过一些。可惜,严酷的现实导致她根本不敢奢望。她只能坚强地挺着,即使躲被窝里都不敢暴露自己的真面目、真性情。
远处的枪声益发激烈,但没有人追杀过来,沈春丽拎着唯一的手枪,用衣袖抹一把泪水,依然呜呜咽咽地哭泣!泪水不是为自己而流,为的是她日夜思念的司马俊!
白天的会议非常隆重,但沈春丽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郑元龙的通报,在监狱里司马俊饱受摧残,因为受刑过重,到香港后虽然经过多方抢救,但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