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晋州分道,窦毅使团过齐子岭进洛阳转道往邺城。未央等人则于东雍州雇舟楫,顺水北上。
晋阳是高齐的发祥地,北魏帝国的霸府。
四面环山之内,是广袤无垠大盆地,汾水贯中而过,土地肥沃,北缘一大型湖泊,方圆二十余里,名曰“晋泽”,与晋水交汇,晋阳城便建在这交汇之处。
俗话说,欲下邺城,先渡沁水,欲渡沁水,先下晋阳。
然而多年来,沁水一直是北周军的痛。它的左右,是北齐大将斛律光的十万精兵,掌控沁水之地,扼守汾水之口,使周军不能东渡。
两国虽是宿敌,但适逢国主驾崩,依照惯例两国有半年时间的修和罢兵,没有兵戈之时,要出入边境并非难事。
汾水悠悠,过尽千帆。
水波破开涟漪,一晕荡着一晕,汾水到了静处,两岸映着一片湖光山色,似是满城风雨喧闹撇在了雨雾迷濛外,只剩下烟波浩渺,欲近似远的,将战乱硝烟遥遥抛却,红尘已万丈。
时日渐寒,秋风萧索,风冷刺骨,长浪击岸。
未央同宇文宪、落尘立于船头甲板,头顶满天繁星,右侧是雄伟高筑的晋阳城墙,左侧则是蜿蜒高耸的西山山脉。
遥遥望去,一片灯火灿烂。
灿烂的不是万家灯火,而是西山上的千万盏明灯,把那本该万籁俱静的晋阳城照的通天光彩。
未央满脸惊疑的仰望着这比满天繁星更灿烂恢宏的琉璃,和那从城墙顶端透射出的光束,哑口无言。
宇文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得为这空前盛况负手喟叹:“真是壮哉!”
未央收回惊色,忽尔笑道:“这有什么,你还没去过晋阳宫,那才是真正壮丽。”
“听说北齐的长公主请求重铸西山大佛像。一夜燃灯数万盆,光照宫中。”旁人无法解释的事,偏巧落尘便知。
未央心中一紧,忍不住问道:“她怎样了?”
提起这个,落尘就有些兴奋的道:“哎哟,你可不知道,未朝可厉害了。高湛一死,这北齐西边的晋阳和东边的安乐郡都成了她的食邑,听说还是高纬偏要塞给她的呢。”
宇文宪听罢轻轻一笑,向未央道:“我看多半是她自己想要的。你瞧我说什么了,你这个妹妹厉害的紧,不必你瞎担心。”
未央眉头微微一蹙。极为担忧地道:“这恰恰是我担忧的地方。她还小就已经懂得利用手段,只是贪图食邑的财帛也就罢了,怕就怕她是为了这两地的军府。”说罢人也跟着忧心忡忡。北齐晋阳为陪都自不必多言,安乐郡地处青州益都,自两汉始有“北青州、南徐州”之名。北齐四大军府其中之一便在青州,不单如此,它还是整个齐境的民生所出,北齐士子青州之地占尽一半。而安乐郡,恰巧是青州军府所在。
落尘不以为然的道:“我倒不这么认为,高齐本来就很乱。指不定哪天哪个从王就反了,未朝有了这些,谁还敢造反?难不成你还指望高纬?”
未央打了个突兀。“高纬怎么了?”
落尘耸了耸肩,笑而不语。未央抬了抬眉,读懂她神色里的含义,却也感觉到了高湛驾崩后齐境的人心惶惶,这么一想。一时心忧忍不住咳嗽。
宇文宪忙取下自己的裘袍披在她身上,“听我的。不必多想,北齐根基稳固,有段韶、斛律光效忠,新帝又监国多年羽翼早丰,决计不会出任何问题。你再看这西山,若非齐宫已固,又怎么会有闲心造这佛像?”
沿着这万里山河远远望去,未央心中似乎豁畅了许多。
目所能及之处,一个连着一个的寺院宝塔于灯火阑珊里若隐若现,自然山川广袤的力量是人所不能及,却也能处处为人所用,造福苍生。
眼前一切看来都如此和谐平静,却又暗藏生机。
浮生短暂,多少人荒唐虚度,空过蹉跎。而自己却能够有机会将他人无法实现的愿望付诸现实,这番作为足以为傲。未央迎风一笑,不由说道:“你有没有试过,那种……那种,江山天下都握在手里的感觉?”
宇文宪身形微颤,犹然道:“有。”
未央笑问道:“何时?”
宇文宪望向前方,眸子深处闪过一抹精光,他把手摊开,凝看片刻又手握成拳,仰头道:“在马上,天下就在我手里!”
未央笑容有些僵直,宇文宪话里透露出的强大的自信,让她眸色一暗,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对纵马江山充满无限渴望的。
未央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来日若有机会,或可并肩笑傲一番。”
宇文宪洒然道:“若是如此,虽死无憾了!”
未央啐口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人世中再无留恋了吗?今后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去做呢。”
宇文宪潇洒的耸耸肩,低头轻声道:“自然是不舍的,你说呢?”
未央眸光通透,在他脸上一顿,淡淡笑说:“要我说,你就应该让这船往南驶。”
宇文宪语塞,正讶然,未央却放过了他,静静转身望向前方,仰看山峦,眼底是一片幽深的清肃。宇文宪心中轻轻一震,她这神情竟叫人几乎不敢逼视,风神中沉敛的是深稳与从容。
惶惑时醍醐顿悟,他眉心舒展,同未央一并望向远处,大风起兮,衣袂飘飘,风骨肃然。这世上还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能携手并肩,得心中所愿,亦何其幸也!
人只应该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知道破晋阳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