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元庆一直在回忆自己跟李淑梅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心神恍惚。
很多个夜晚,元庆都会梦见迷路的羔羊、消失的狼群、乱撞的鸟儿,纷杂无序的惶恐使梦境长出许多细菌,在雾气里游荡。
秋天,元庆的这个中队改成了事务队,各个组的犯人分了不同的工种,元庆所在的这个组由原来的保管维修组改成了机动小组,就是哪里活儿忙,他们就去哪里帮忙,大有“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境界。刚子说,这叫“傻逼青年壮劳力,哪里需要哪里去”。元庆说,现在咱们的活儿就像咱们的命运一样,你永远也不能自己决定前面的路要怎样走。刚子说元庆装穷酸书生,瞎**抒发感情。
你还别说,现在元庆还真有点儿书生的感觉,他看了很多书,什么《射雕英雄传》,什么《笑傲江湖》,什么《三国志》、《七侠五义》,就连当年朱大志给他推荐的《资治通鉴》都看过,只是看不明白。但这很管用,起码现在元庆理解了当年藏文生很多话的含义。
那些日子,元庆念叨最多的就是这句:坐监坐监,一天又一天,越坐胆越大,越坐心越宽。
史乃安刑满了,临走那天红着眼圈对元庆说,小哥,你硬硬朗朗地活着,出去以后咱们一起打天下。
元庆的心已经麻木了,什么话也不想说。
刚子说,史大奶你在外面多练练轻功,等我出去咱们联手去当“蜘蛛贼”,气死燕子李三。
史乃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死命玩钱,然后咱们做亲戚,我要当你的姐夫。”
刚子抬脚要踹,史乃安背着铺盖就跑:“让你姐好好练功,到时候我水路旱路一起走!”
这话刺激得欧小强一哆嗦:“大奶哥,出门当心啊,外面车多!”
组里冷不丁少了一个人,元庆郁闷了好几天,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是空的。
那些天的“改造”十分紧张,犯人们像一只只过江的狼獾,在泥汤里打过滚,又被毒辣的太阳晒成的一群龟裂的泥人。
有时候元庆会望着没有太阳但阳光刺目的天空,蔫蔫地想,我这是在哪里呢?
一声“我要回家”喊出来,声音长久地回荡在田野之上,就像一群找不到巢的小鸟在天空中乱飞乱撞。
转过一年的春天,三叔也到期了,元庆想,连香港都回归了,三叔也好回家跟“嫚儿娘”团聚了。
送三叔走到第一道铁门的时候,三叔摸着元庆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小哥,好好在里面呆着,监狱的天也是亮的。”
这话又让元庆感到一阵郁闷,监狱里的天哪儿亮啊,脑袋亮倒是不假。
这年深秋的某一天,郁闷中的元庆突然得到一个消息:小满进来了,他犯了伤害罪。
那是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空气湿漉漉的,监区大院儿里的梧桐树上挂满浑浊的露珠。
元庆正在大院的空地上指挥大家将库房里拉出来的地瓜干往一辆一辆的卡车上装,一个在内管值班的叫大文的犯人过来了:“元小哥,锅炉房分来一个叫江波的伙计,他说他认识你,想要见你,可是他过不来,让你想办法过去一趟。”
元庆一愣,江波?他怎么会进来呢?他不是跟着小满在工地的吗?心一紧,问:“他是不是长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