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那天上午,钱广把元庆喊道走廊上,神秘兮兮地说,他收工的路上碰见万杰了,万杰佝偻着腰站在五车间门口跟大勇说话,大勇胳膊上的绷带拆了,瘦得像只猴子,两个人嘀嘀咕咕很神秘的样子。“你得当心点儿,看这俩小子的表情,好像在商量什么重大事情呢,”钱广的表情就像一个跟同志接头的地下工作者,“我还听说,黄健明没事儿了,有人看见他来接见过大勇呢,他们不会不谈论你的事儿。”
元庆笑道:“他们够不着我。”
钱广撇撇嘴:“反正小心强过‘懊恨’,大勇能在社会上混成那么大的名声,不是一点儿道行都没有。”
元庆的心思不在这里,挥手赶钱广走:“别拿大**吓唬小孩儿,老子什么都不怕。”
钱广还想罗嗦,元庆丢给他半包烟:“滚吧。”钱广说声“元哥是个明白人”,脚上踩着滑轮似的飘远了。
元庆早就料到大勇和万杰会反扑,但他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得自己有压力,劳改本身就压得人够呛。
多年以后,元庆躺在血泊里,回忆起自己当初的想法,悔恨交加,当初在监狱就应该废了万杰。
晚上,大雪停了,大墙外面灯火璀璨,天空中不时炸起一个礼花,漫天飞火照亮了大墙内外。
关了电视,招呼完大家睡觉,元庆悄悄推开了虚掩着的储藏室门。
朱大志坐在墙角的一张床上,笑mī_mī地望着元庆:“过年好。”
元庆说声“过年好”,刚要回身关门,朱大志吹了一声口哨:“等等,还有人。”
元庆问:“谁?”
朱大志说:“孙奎。”
元庆的脑袋嗡的一下,老朱“彪”了?脑子一转,笑了:“朱哥真是心细,怕事儿‘炸’了吧?”
朱大志“嗳”了一声:“哪儿的话这是?咱们又没做违反监规纪律的事儿,谈什么炸不炸的?”
孙奎侧着身子挤进来了:“好家伙,过来一趟真不容易……”
朱大志抬了抬眼皮:“带茶叶来了吗?”
朱大志瞅瞅元庆,从背后摸出一只茶壶来:“带来了。元庆你看好了啊,这是茶叶。”
元庆恍惚明白这两个人有什么默契,不想说什么。
朱大志的手里忽然多了一个酒瓶子,咬开瓶盖,边往茶壶里倒边说:“好‘茶肴’必须配好茶叶,这就叫做档次,连这个都不懂,那就是彪子了,这样的彪子会死得很惨,”抬起头,看看孙奎再看看元庆,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我说得对吗?”
“对,很对,”闻到酒香的元庆已经掌握不住自己的脑子了,一个劲地吸鼻子,“好茶,好茶。”
“喝吧,”朱大志将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拧一把嘴唇说,“感谢孙奎同犯,你让我们过了一个好年。”
“我……”孙奎的眼珠子弹球一样乱转,突然定在元庆的脸上,“没有钱也买不到好茶叶,是吧小哥?”
“对……不对!”元庆把刚抓起来的茶壶放下,脸转向了朱大志,“这茶是孙哥接见带来的吧?”
朱大志嗯嗯两声,动作优雅地捏着一块酱牛肉冲孙奎晃:“元庆跟小军都还年轻,不会品茶……对吧,大奎?”
孙奎的眼光跟元庆一碰,迅速跳开:“对,小军跟我关系也不错……可惜他不喝茶。”
朱大志用舌头慢慢搅动着嘴里的肉,仔细地咽下去,摸摸脖子,一吧唧嘴:“大奎,叫你来的目的你应该明白,你打劳改不是三年两年了,记住我的话,什么事情太明,那就离死不远了……需要我进一步给你点点灯吗?那好,我就给你捻捻灯芯子……元庆,喝你的。”
元庆捧着茶壶,嘴对嘴吸了一口,透心辣,非常爽,抓一块酱牛肉,心里就像开了花。
“大奎,你心里应该有数呢,”朱大志用一根香肠点着孙奎的鼻子说,“我喊你过来不是因为一壶茶,你应该明白我是在帮你……”指指元庆,“看见了吧?这就叫后起之秀。他跟小军和天林的关系你很清楚,应该怎么做你更清楚。所以,有些事情你必须承当……”
“我承当。我知道二中队‘喝茶’那事儿‘炸’了,放心吧大志哥,在咱这儿不出毛病。”
“二中队喝茶?”朱大志眯着眼睛瞅孙奎,“喝茶犯法吗?”
“不犯法吧?我也不知道……夏世虎整天找我的麻烦,你说我咋办?”
“我是不是还得教教你怎样拉屎?滚蛋!”
孙奎走了,朱大志又开始笑,你一口我一口地跟元庆“喝茶”,茶壶很快就见了底。东西也吃得差不多了,朱大志递给元庆一管牙膏,让他去墙根那边吃,说,咽不下去也得咽,你们组里有个鼻子比狗还好使的老虎。元庆先是用牙膏搓了搓牙,然后呲牙咧嘴地吞牙膏,吞得直反胃。朱大志下床,站到窗前,望着夜空中高高挂着的月亮,喃喃自语:“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回到值班室,孙奎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东西,夏世虎在补他那双似乎永远也补不完的袜子,元庆不敢说话,悄悄爬上了床。
外面不时传来一两声爆竹响,夜空显得更加深邃。
元庆不敢大口喘气,用被子蒙住头,回味尚存在喉咙口的酒味,感觉有些刺激,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这种环境。
有人在唱歌,歌声幽幽地回荡在走廊里:
我从家中,来到了牢房
劳改队的生活又苦又长
有多少痛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