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一蓑烟雨。
站立在船头,回望茫茫大地,杨俊民长长叹口气,此去海外,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祖宗坟茔,桑梓之地,从此之后,落一个客死异乡,尸骨无存……可悲啊!
走了也好,上一次的惨败,晋商已经伤筋动骨,没了大半条命,这一次再度站到保皇党一边,残存的势力也会被清理一空。
留在大明,命都保不住,而且即便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哪有面目见老父。还不如死到外面,就不用受到责难了。
当然了,作为杨博的儿子,就算死也不会让唐毅好过。他故意泄露了假的京城防卫图,这时候多半唐军已经受到了重创。只要见了血,杀了人,杀得越多越好,火就被点起来,双方你死我活,不会留手。唐毅想做圣人,可是到头来,只是弑君杀父的罪人!
别看现在心学唐党,势力泼天,可是杨俊民根本不信他们能治理好天下。
整天说什么贵乎本心,多元发展,兼容并包,海纳百川……天下有多少人?心思多了去了!
每人一个想法,还不天下大乱啊!
今天杀了万历,若干年后,或许唐毅的子孙就要遭受同样的命运,你欺负人家的孤儿寡母,人家同样会如法炮制,这就是报应!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杨俊民胡思乱想,小船快速向前驶去,出来差不多两个时辰,突然前面出现了一支船队,有二三十艘渔船。
在船头上,还横亘着巨大的鲸鱼身躯。
一条鲸鱼,十几吨重,能提炼出几吨重的鲸油,还有丰富的肉食,鱼皮鱼骨,都有用处,因此近年捕鲸盛行,小船上的水手浑不在意,继续往前行驶。
双方交错的时候,还互相挥手,抱以大大的笑容。
突然,一艘渔船径直冲了过来,没等小船上的人反应过来,他们探出钩杆,牢牢抓住小船,随后有身手灵活的武士跳上甲板。
“都别动!”
水手被俘虏,连船舱里面的杨俊民也没有跑掉,稀里糊涂束手就擒。
这时候,从硕大的鲸鱼后面,才转出一个留着短须的年轻人,他背着手,一脸坏笑。
“杨俊民,亏你还自作聪明,想要走海路?你忘了,这海上可是我们唐家的天下,从你到了天津的时候,爷就一清二楚!”
“来人,把杨俊民绑了,带着去见我爹!”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平安。
十年光景,平安早已经褪去了青涩,就在半年多之前,王寅去世了,作为良师益友,王寅交给了平安太多的东西。
他们一老一少,拿下了安南,并且以安南为基地,向西将寮国、缅甸、暹罗等地都拿在了手里,随后又进入南亚,抢占了印度东北。
南北洋公司,分割南洋,席慕云他们把持吕宋、婆罗洲、苏门答腊、爪哇、马六甲等地。
席慕云能带着人马,积极响应唐毅的命令,北上讨伐万历,平安哪能落后。不过许是跟着王寅年头多了,平安也学会了隔岸观火,浑水摸鱼。
愣是忍住了,没有出手。
不过他可是下足了功夫,张四维在济宁暗算老爹,差点要了唐毅的命,平安哪能放得过他们!
别人把精力都放在万历身上,唯独平安,盯着晋党中人。
不客气说,北方的港口,多一半都是北洋公司的人,杨俊民想从海上逃走,那是自投罗网。
平安带着杨俊民,兴匆匆赶到了老爹的军营。
偏巧唐毅送王守义出来,两边打了一个碰头。
杨俊民扫了一眼,突然怒不可遏,红赤着眼睛怒斥道:“真是想不到啊,王守义,你居然也投靠了唐毅,枉我们几十年信任你,抬举你,真是瞎了眼!”
他又看了看唐毅,“恭喜唐太师了,有这个反骨之徒在,破京城指日可待。不过你可要记住,他能背叛我们,一样能背叛你!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身首异处!”
杨俊民疯狂大叫着,状如疯癫。
平安气得抡起巴掌,一顿猛打,打得口鼻流血,杨俊民却恍若未觉,只是不停咒骂。
“果然是黑心肠,只要一刻不死,就想着害人拉垫背的!”平安算是看透了杨俊民的心思。
王守义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微微笑道:“杨大公子,背叛两个字来源于依附,我从来没有依附过你们,又何谈背叛?”
杨俊民一愣,“姓王的,你能有今天还不是我爹和鉴川公抬举了你?连你的名字都是鉴川公给改的!”
王守义哈哈一笑,“在下本来叫王怀义,王崇古说心怀忠义不够,还要能够守得住,故此给我改名王守义。只是他恐怕忘了,在三十来年前,王某从九边回家,我的兄长王怀恩病重,嫂子和侄子欺负王某的妻子,把她赶出家门,腹中的孩子流产。若非当年唐相帮忙,王某就家破人亡了。比起唐相的天地之恩,你们那些小恩小惠,也想让王某归顺你们吗?”
王守义说着,一回头,单膝点地,跪在地上道:“末将恳请唐相更名,改回王怀义!”
唐毅伸手搀扶,笑道:“名字不过是代号而已,王将军不止心中有忠义,更能守得住忠义。有你在,京城百姓免于生灵涂炭,这就是最大的功绩,王将军,我替天下百姓谢你了!”
王守义涨红了脸,“唐相之言,末将铭刻肺腑,我这就回城,马上迎接唐相进京!”
王守义转身离开,只剩下杨俊民傻愣愣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