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书睡了没多久,便被冻醒了。夕阳早就沉了下去,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秋风从船舱的缝隙吹进舱里,吹着她湿淋淋的衣服,带走她所有的体温。她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地上那件沾血的破衣,可是仍然冻得簌簌发抖。
杜浒仍在原处。他的呼吸又急又浅,显然是为伤势所累。他听她醒了,嘶哑着声音道:“我要喝水。”
奉书知道他是失血过多,因此干渴,一骨碌爬起来,摸黑从角落里取出一个木碗,朝外走去。
杜浒又在她身后说:“小心。”
她点点头,趴在船舷上,伸手向下,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水。深夜的江面是漆黑的,好像盛满了墨汁。浓云遮月,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若非岸边偶尔闪着点点的灯光,她真要以为小船是行在一片虚空之中。刹那间她只觉得一片凄凉,胸口好像堵住了一样,莫名其妙地想哭。
她端着碗,送到杜浒面前。刚一靠近,就感到他身上散发着一阵热气。
奉书心中一惊,小声问:“你发烧了?”
杜浒哑声道:“没事,能挺住。”伸手便要接那木碗。他的手烫得不正常。
奉书忙道:“别,江水太浑,不能就这么喝,会生病的。”
杜浒有些不耐烦,呼着热气,道:“那要怎样?”
奉书想到以前蝎子教过她的办法,从地上的一团破衣裳里撕出几块干净的布头,叠了几叠,权作一片滤网,将一碗水中的泥沙滤掉了大半,才扶着杜浒的下颌,慢慢倒进他口中。
杜浒大口咽下,喉头起伏,喘了好久的气,才叹道:“难为你了。”
奉书把碗放下,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几近冻僵了。杜浒的手垂在他身侧,散发着滚烫的热气。她不自觉地就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杜浒慢慢把她的手握紧。他的一只手轻轻松松的就把她的一个小拳头握在了里面,连带着手腕也包住了。奉书只觉得暖意从手腕一直注入到心里,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
杜浒攒了攒力气,低声问道:“你冷不冷?说话这个声音。”
奉书点点头。她的确一直在牙关打颤。她真怕自己也生病,忍不住向身边那个滚热的躯体靠了又靠。一不小心却碰到了杜浒刚包扎好的伤口。他全身微微一颤,轻轻“嘶”了一声。
奉书脸上一热,连忙躲开。她记得上一次在谈笙的书房里,自己不管不顾地冲到他怀里,把他的伤口碰疼了,立刻就让他推开了。
这次杜浒却没推她,轻声说:“没事。你身子像冰一样,正好也给我冰一冰,去一去热。”手指微微点着奉书后背,让她挪了个位置,避开他伤得最厉害的地方,让她斜着靠在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握住她红肿的右手手腕,一点点按着她的骨头涡儿。
他比她要镇定得多、清醒得多。虽然伤得几乎不能动,可是奉书却觉得,自己现在是被他保护着似的。
他全身像火炉一样,就连呼出的气也是热的,好像给她裹上了温暖的被子。奉书的手足慢慢恢复了知觉,脏腑也逐渐暖了起来,心中也没那么害怕了,不一会儿,就靠在他胸前睡着了。
*
昏昏沉沉的似乎过了一天,又似乎过了很多天。奉书已经从当日的惊恐和绝望中解脱出来。可是杜浒的伤势却丝毫不见好转,几处箭伤开始化脓,又烧得愈重,最后竟而开始说胡话了。在漆黑一片的夜中,奉书隐约听到他断断续续的低吟。她心里一跳,凑过去细听,好半天,才听出他是在说:“冷……”
奉书吓坏了,并不是因为他的高烧,而是因为,她此前从没听过他如此脆弱无助的音调。过去他曾经重伤,曾经命令她活生生地割他的肉,但也从来没有叫过一个“痛”字。
奉书把所有她能找到的衣物、布匹都堆在他身上,把他从头到脚都盖得严严的。可是没多久,杜浒却轻轻向外推她,改口叫热了。他的手一会儿烫得吓人,一会儿又凉得像死人一样。
他额角和脖颈间渗出了冷汗,昏睡中紧皱眉头,咬着牙,狠狠地道:“杀,杀……冲锋……给我上……烧、烧……”忽然又小声而急促地说:“支援……需要支援……”
一面说着毫无意义的音节,一面沉浸在想象中的战斗里,脸上神色变幻,有时愤怒,有时惧怕,有时悲伤。
奉书不由得心疼,却又更是心慌。她不知道小船已经漂流了多远,更不知道他们将要漂到哪里去。长江的尽头,也许是大海吧。倘若真的进了海,那可怎么办?
船里没有预备食物。杜浒这几日只是不停地要水,倒还没什么,奉书已经饿得快虚脱了。
又到了一个白天。奉书看到岸边人烟渐密,几个小小的村落从眼前掠过,江上也开始有了行船。她知道自己和杜浒此刻身为“反贼”,若是被官府拿到,只怕立刻会就地正法,但若是这般随波逐流,只怕死得更快。
她下定决心,扳起桨,将小船朝岸边人烟之处划过去。
她全身无力,划得很慢很慢,错过了一个村庄,又错过了另一个。终于,小船一头扎进了芦苇丛中。等她奋力将船从芦苇中摇出来时,便看到岸边柳树下泊着一艘渔船,船头坐着个渔翁,身前架了个小锅,正在煮饭。船尾开着口,与江水相通,只用竹篾子拦住,当中养着捕来的活鱼。
奉书看得口舌生津,恨不得将那几条鱼生吃了,连忙招呼那渔人,叫道:“老伯,烦你卖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