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牙婆托起那女孩的下巴,略略打量了一下,冷笑道:“你这身子早就是别人的啦,由不得你做主!你爹娘不争气,给你挣了个驱口之身,怨不得别人,认命罢!”
驱口便是蒙古话里的奴婢。那女孩随即被拽走了。萨仁姑姑和那牙婆讲了几句价,笑嘻嘻地收了钱,又对那牙婆抱怨道:“大姐,你手头难道就没别人了?卖给我的一个比一个不中用,添了多少麻烦!人人都道太子府里好说话,可我们也不是好糊弄的!”
那牙婆赔笑道:“怎么敢糊弄姑姑呢?实在是这年头里,伶俐的汉人小姑娘越来越少啦,十个里挑不出一个能看的。漂亮的又不一定识字,识字的都懒,勤快的又出身太低,满嘴的粗话,扳都扳不过来。好容易有个齐整懂规矩的,又多半让那几个院子抢先买走了。姑姑虽然是咱们老主顾,可也得下手快些——话说回来,我那里刚刚买得一批契丹女奴,个个又听话又喜庆,教人看了舒心,又会说蒙古话,姑姑要不要……”
“算啦,我们太子府用惯了汉人,不想换别人了。上次好容易寻摸到一个好的,却又让人要走了。你们以后有什么差不多的货色,早些报与我知晓就行了。”萨仁姑姑说毕,把银钱往怀里一揣,转身走了。
这一片空地上还有不少待价而沽的驱口,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头上插着草标,有的胸前挂着牌子,任旁人挑挑拣拣。几十个牙婆、中人穿梭其间,揽客讲价,和其他集市里的菜贩、肉贩也没什么区别。
奉书只看得目瞪口呆,第一反应便是:“他们在卖人!怎的也没人管管?”故宋律法严禁买卖人口,大户人家的奴婢小厮大多是雇佣而来,契约到期之后,仍然复为良民。奉书虽然听说过蒙古人历来有蓄奴传统,却从没想到会是今日这般,光天化日之下把活生生的人公然当货物贩卖。但见此处的人贩生意显然已成规模,想必是在律法允许的范围之内。
她在此处停了好一阵,才得以继续前行,带路的管家因为衣着华丽,被几个人贩子围住,抢着要卖给他会跳舞的突厥美女,还要拉他去亲自验货。奉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纠缠了好一阵,那管家才得以脱身。
最后,他们终于穿过海子桥,来到了相对清静的东城。过桥之时,奉书看到南面不远处立着一堵琉璃瓦墙,里面露出几顶白色屋檐,装饰甚为精美。她心中一动,知道这十有八九就是皇宫了,因为蒙古人尚白,汉人的大宅绝不会盖成这样丧气的颜色。宫墙附近还有不少未完工的庭院、寺庙之类,一簇簇工人正坐在砖头堆上吃午饭。
等她来到仁寿坊的那个大宅院跟前时,胳膊已经酸痛得快断掉了。那管家领着她,绕过严密守卫的大门,从一扇侧门直接进入了厨房,朝一张空桌子一努嘴,她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了上去。刚要转身离开,那厨房里进来一个亲兵打扮的人,朝那管家打了个招呼,又瞟了一眼那皮箱子,问:“药送到了?”
那管家和徐伯说话时颐指气使,此时对那亲兵却颇为恭敬,拱了拱手,笑道:“总算让小的给催来啦。”忽然又收了笑容,低声问:“老爷今天早上如何?”
那亲兵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对了,李大人的信中嘱咐,这药不能沾上半点荤腥气,否则反而有害,所以不能在厨房煎。你叫人给送到前院的茶水灶去吧。”
那管家回头朝奉书喝道:“听见没有?还没走完呢!箱子不放这儿!”
奉书方才一直呆呆地看着那个亲兵。她隐约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她听到那管家呵斥,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将药箱又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