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佑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清沅满上,顺手把茶壶放到离贺梓归最远的地方,“你走了,我们崔府头一个把鞭炮从巷尾放到巷头,放上个三天三夜。”
贺梓归哼了一声,“当心闹得阖府上下公鸡不打鸣,母鸡不下蛋。”
崔佑闻言笑了笑,“我说难怪你来了之后府里母鸡这么能下蛋,原来都是你的功劳,贺少爷好本事。”
贺梓归正要还嘴,门上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崔佑道:“进来。”
一个清秀的小厮走了进来,贺梓归一看来人就变了脸色,捂着头仿佛很痛苦:“慎心啊,我如今倒是连吃顿饭的功夫都不能有了啊。”
那叫慎心的小厮低着头,“三少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还请您自个儿和他说。”贺梓归不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把把窗户推开,靠在窗柩上,哼哼道:“让他自己上来。”
慎心依旧恭敬得回答,“三少爷吩咐了,表少爷再不回去就要用绑的了。”
贺梓归愤怒得指着窗外,对崔佑道:“你看看你看看,我窝囊不窝囊,连个小幺儿也敢对我吆五喝六的了。”
崔佑冷静得回答:“你在你这表弟面前也不是窝囊了一日两日了。”
贺梓归突然转过头来,怒目对着正在怡然用饭的清沅说:“小姑娘,我问你,要是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清沅吓了一跳,却还是诚实得回答:“当然不愿意。”
虽然嫁给他过,但是她其实是不愿意的。
那时候阮镛被刚即位的景宁帝下旨申斥,在朝堂上举步维艰,而京城阮府也和他们撇清了关系,崔氏已经病重,她最后是被大伯娘和阮老太太做主嫁给了当时的永宁侯贺梓归做填房,那时候的贺梓归,早已经身败名裂,还双腿残疾,京城有头脸的人家谁还愿意嫁过去,而她呢,却没有选择。
婚后两人相敬如“冰”,他不想同她说话,她也不去找他,任由他在自惭形秽中越过越痛苦。
其实他待她算不错,有时喝醉了酒就一反常态地拉着她说个不停,讲他自己前半生如何风光,后半生如何寥落,也是他后来亲自去徐国公府求情,由徐国公府出面免了她父亲的流放之罪,最后贬去边境。
——自他腿断后,他是再不出门的。
可是他的好也仅止于此了,后来她娘家彻底失势,贺老夫人为了巴结新贵宦官王楚,抬他的侄女儿进府,以莫须有的罪名贬她去了偏院,夺了她的中馈之权,两次守寡的王氏为人狠辣,经常折辱她、欺侮她,借老太太的名义让她在雨里跪了两个时辰,指使贺梓归的妾室让她用双手剥了一夜的莲子。
他没有管她,或者是他也不愿面对王氏吧。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送进静严庵去“赎罪”,留下她一条性命。她不恨他,她甚至有点感激他,她有时想,最起码从王氏进府到她死这十年里,永宁侯夫人始终是她。
“你听听你听听!”贺梓归的声音扰乱了清沅的思绪,他对着慎心喊道:“连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都不愿意嫁我,你们又何苦非要逼那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嫁,这不是害人家一辈子嘛!”
慎心也很冷静,“请表少爷自己同三少爷说。”
崔佑开口,“你总得回去解决了才是,退亲或者娶亲总要有个说法,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拖过一日是一日吧。”
“你说得倒容易,”贺梓归道:“等轮到你自己的时候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冷静。”
崔佑扯扯嘴角,“不用等,那日子就在前头了。”
贺梓归看着他,叹了口气,“连你都这么说,罢了罢了,行行行,我这就走……”说罢提步下楼去了。
他下楼后,崔佑也没开口,走到适才他站立的位置,神情有些冷峻,清沅也跟着看了一眼,楼下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普通青布的车帘,贺梓归已经走到马车边,正要伸手,一只白皙的手却先他一步掀开车帘,他一个闪身进去,掀帘的那只手一晃,只留下雪白衣袖的一片剪影,连同微微晃动的青布。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清沅想着。
也许,她也能够帮助贺梓归的。
马车上,崔佑道,“表妹,今日之事,表哥拜托你,不要对别人说起。”
清沅了然得点点头,他又解释道:“那贺梓归,身份特殊,马车里的人,更是……总之他们不欲太多人知晓,你明白吗?”
清沅点点头。他拍拍眼前低垂着的小脑袋,以为是自己说重了,柔声道:“回去好好休息吧,过几日就要喝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