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静云还是早起汲水,泉面又是一片叶子。泉边的林中,余佩玉在弹琴。凤求凰。
她走进青桐林,倚着一株高大的青桐,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听。
听凤凰此鸟,非桐枝不栖、非醴泉不饮、非竹实不食。雄为凤、雌为凰,凤兮非凰,不能成双。凰兮凰兮,未尝遇你,我孤翔无侣,自从见你,夙世有定,从此不疑,愿你与我同翱同止。
琴台边是新烧开的泉水,琴台上是一整套茶具。她听罢琴,上前,取水,冲作两杯,碧叶舒展,幽香氤氲。
一杯敬他,一杯自饮。
水灵州聘妇礼,谓之茶。受了茶礼,便许了君家。
余佩玉喉头哽咽,想说情不之所起,一往而深;想说幸得卿心似我心,定终生不负此相思意。最终,却只是轻轻道:“我去讨还你度牒,三媒六聘来迎你。”
他以为她是落牒的姑子。以他的身份,要娶个姑子为正妻,多少阻碍,他也不说了,只怕惹她忧心,只要她相信他会娶她。
静云却道:“不必了。”
“……呃?”他一时没有懂。
“不必担忧。我信你,你也只须信我。”静云抬眸看他,清清楚楚道,笑容如细碎的花朵,一下子在阳光中绽放得倾其所有。令余佩玉目眩。
他醒过神来,她已经走了。
走回庵中,华云已经亲自坐着轿子来了,谢过水月观长久养育辛劳,许了一年长明灯香油,携了静云手,看了又看,忽堕下泪来,不说什么,拉她一起坐进了轿子,替她除去尼帽。一头青丝放下,慢慢梳理,分成两边、每边四股,细细编成辫子。待要再挽成鬟,静云止住道:“就是这样罢。” 目光带笑,看着华云。
华云梳朝天髻,插数组银钗,钗头分别作如意云形、牡丹花形、莲蓬形。各垂白玉珠,身上着的是宝瓶纹三镶三滚素衣、雪蝶纹细褶白裙,腰佩玉禁步,足蹑高口平头履,虽在孝中,通身的富家女子气派荣华。
“就是这样罢。”静云重复了一句。华云想想,听从了她。
轿子快到宅门,华云才说了一句话。她道:“妹子,委屈你。”
静云低道:“应该的。”便一心一意看着轿帘。
抬轿的仆从已经退下去了。换了两个婆子来,搀小姐下力。静云足一落地。便听见一声:“哟,这是二妹妹?”
静云抬头,见一男子,也穿着热孝,仍然满身漏出花花大少的作派,五官也算精美,就是带着脂粉气;肩宽臀窄,身材倒是很可观的,他自己也知道,挥开描金玉骨扇子。摇摇摆摆,故意卖弄身段,凑近些道:“二妹妹,有失远迎。今后还须多亲近亲近。”
静云往后一躲,扭头去看华云。华云半遮在静云身前,对那男子道:“大哥,二妹一路颠簸辛苦,我先带她休息休息、换身衣裳。”
静云“啊”了一声,福一福道:“大哥。”
便是族中长辈塞过来的继子。实在是那位爷叔的亲侄儿,名为付尧,打小浪荡,把自己家产都挥霍完了,倒来谋算梅家产业。
付尧也知自己名声不好,但不在乎:他有叔父撑腰,区区两个弱女能奈他何?觑着华云艳色,他涎着脸笑道:“大妹妹也辛苦了,快去歇息歇息,哥哥晚些时来看你。”手有意无意,去勾华云袖口。
华云避过:“不敢劳动哥哥。”便领静云往内院去。付尧在后头直着眼看。静云与华云悄悄咬耳朵道:“这人不是好人。”
华云道:“谁说不是?所以还要跟你一起商量个主意。”
正所谓上阵父子兵。如今没父子,亲姐妹也是一样的。华云有大主意,静云又看的书多,两人参照前人故事,定下一计,要诱哄付尧来非礼姐妹中的一个,另一个就带人来抓破,借这个由头,把他赶出去。
计划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付尧显然也是好色的,应该会上钩。
但半个月之后,风云突变,华云竟然主动嫁给了付尧!静云感觉不对,又没人可以求救,还怕自己留在那儿也遭毒手,于是狠狠心、咬咬牙,假托是回观里看看朋友,实则一路往楞寨来,要向楞匪们求救了。
却是实在害羞,又是少见世面,她被一群凶神恶煞们逼出了鱼腹,竟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幸亏有铭瑭温温润润、娓娓对坐,才把她的话引出来。
但铭瑭也不是那种憨极了的草包,任她说什么都肯听信的。她说完之后,铭瑭就一、二、三的,问了她几个关键点。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想到来向楞匪求助呢?”
“因为情况紧急。”梅静云道,“我没有别人可以求助了。”
“那么为什么不向余公子求救呢?”铭瑭闲闲问道。
“正是他也找不到了!”梅静云神情一发惶然,“我其实也想过……想过是不是……是不是可以……”羞得又要说不下去。铭瑭体贴和善的目光,才终于让她平静下来,能小小声说完,“谁知道,住持师父讲,他担心……担心我,已经离开天想观,说要来看我。可我们家里也没人说见过他来。他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担心他会不会……会不会被我姐夫害了。”觉得说出这句话来都不吉利,难受得要哭出来。
“为什么你姐夫能害他呢?”铭瑭道,“余公子少年英豪,身手不凡。”
“他离开家乡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奇遇。如果他能把我姐姐给迷了,说不定也会对余公子下阴谋。”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