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段思廉留下赵拴柱与吴信、罗大刚二人暂居襄陵,与女儿赶到郡城,直入郡衙面见讨捕大使樊子盖,不及寒暄便问道:“汾水北岸焚村坑降之事,可是樊公所为?”
樊子盖见段思廉一上来便责问自己,心中有气,也不客气地回道:“正是。..流贼混杂民间,怙恶难悛,非行此酷法不能殄灭遗类,斩草除根。汤公至此便出言责问,莫非欲为反贼张目否?”
为反贼张目,好大的帽子。段思廉却不为所动,道:“流贼为乱,皆因不堪徭役之重,逃亡山野,聚而为盗之故。公身为民部尚书,理当急民生计,安抚人心,善加疏导,何期竟不察祸乱之源,而以酷法弹压,草菅人命,岂不知杀之愈多,抗之愈烈?似此饮鸩止渴,抱薪救火,本为疥癣之疾,不出旬月,必成心腹大患!”
樊子盖猛地一拍案,起身斥道:“征战之事在吾,量汝有何职权,安敢在此妄言?”
段思廉凛然道:“段某奉诏抚慰河东,兼领太原留守,左骁卫大将军,守土安民,责无旁贷。公于河东肆行烧杀,思廉岂可忍气吞声,坐视不理乎?”
樊子盖大怒,拔剑在手,喝道:“陛下手敕,与本帅便宜行事之权。有敢违抗将令,阻挠征伐者,得先斩后奏之!汝欲试吾剑之利否?”
“我的剑未尝不利!”段婉曦见樊子盖咄咄**人,勃然大怒,剔起剑眉,就要亮剑出鞘。段思廉及时按住了女儿的手,注目摇了摇头,段婉曦方才忍气收手。却被樊子盖看在眼里,见段婉曦目光凌厉,心中也自犯怵,问道:“汤公身后所立何人,竟敢出言顶撞本帅?”
段婉曦道:“左骁卫属骁骑营,虎贲郎将穆清。”
樊子盖心中一惊,他出身边郡太守,一向重视军队,近来颇闻骁骑营出塞游击,屡挫胡寇之事,是一支令人忌惮的奇兵,眼前这个年轻的虎贲郎将更是?*?*人,非等闲之辈。若与段思廉公然闹翻,后果难以想象。只得收回宝剑,缓了缓口气,对段思廉道:“本帅将令已出,汤公不必多言。如有异议,可上疏朝廷陈辩。”
樊子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段思廉也算得了个台阶下,不便进**,便道:“既如此,思廉当上疏朝廷,请陛下圣裁。裁决未下前,望公暂息扰民之事。有自首者,不妨樊公费心,段某自有处置。告辞!”抱拳行了个礼,带着女儿出门离去。
段思廉与樊子盖的争执很快在军中传开,加上此前吴信、罗大刚的离职风波,将领们都议论纷纷。樊子盖见军心浮动,不得不停止进剿,暂取守势,上疏东都,弹劾段思廉干扰剿匪作战。段思廉也同时上疏力陈樊子盖的失误及其后果,并提出自己以抚为主,剿抚并用的对策。
此时史元**因雁门许诺的封赏无法兑现,招致将士嗟怨,又闻当年杨行敏之乱的余党李深投奔瓦岗,助翟让重振军威;江淮、河北两大战场已被李世明、窦融两位不世出的豪杰搅得天翻地覆;西北的金城郡也发生了叛乱,豪强薛举挟持县令郝瑗竖旗造反。朝廷虽调兵遣将全力扑杀,却是摁下葫芦翘起瓢,令他焦头烂额。此时接到段思廉与樊子盖互相攻讦,河东平叛受阻的消息,更加恼火。纳言高辅恰好伴驾在侧,进言道:“将帅不和,素为用兵大忌。段、樊不睦,岂能齐心协力讨平贼寇?必去其一,使二公不得相互掣肘,事乃可成。”
“段思廉本无征讨之责,却来多管闲事,便命他速归太原,不得干预。征剿之事,仍命樊尚书总之。”
高辅道:“樊公专征虽有敕在先,但焚村坑降之事,已令百姓怨声载道,如此进剿,恐如汤公所言,愈剿愈烈,平定无期。”
史元**不**地瞥了一眼,问:“莫非欲朕罢免樊子盖,以段思廉代之乎?”
高辅道:“临阵易帅,本兵家大忌。然臣以为,饮鸩止渴,何如釜底抽薪?舍汤公之策,更无他法。”
史元**虽然素来猜忌段思廉,但目下各地叛乱令他应接不暇,段思廉抚慰河东成效显著,才干有目共睹,也算不可多得的的救世良才,暂且先用他救一时之急。待鸟尽兔死,再藏弓烹狗不迟。便道:“也罢,命内史拟敕,召樊子盖回京养病,改任段思廉为讨捕大使,平定绛郡之乱。且看成效如何。若不能胜,便将其扰乱纲纪之罪,一并责罚!”
有了朝廷正式任命,段思廉终于得以踢开樊子盖,独任剿匪战事。他一改樊子盖的清乡屠杀之策,公开处决了一批杀戮过重,民怨极大的官兵。并与刘弘毅等地方官员会商,事先制定了详细的招抚安置方案,布告全境:百姓被迫为盗,三十日内前来归顺者,尽赦其罪,田产享有如初,免本年徭役;擒得贼之头目来献者,lùn_gōng行赏;犯****、抢掠、奸**重罪者,自首可减刑二等;家属遭官兵无辜屠戮或房舍土地毁于兵火者,悉可上报本地官府,按成例予以赔偿抚恤;无家可归,无田可耕者,就于太原附近分拨闲置土地为产,贷给农具粮种,免租调一年。三十日外仍不来归顺,视为顽抗,复罪如初,决不宽贷。同时集中有限的兵力,针对流寇中的死硬分子进行重点清剿打击。
以抚为主,剿抚并用,团结多数打击少数的宽大政策很快收到了预期效果。流亡的百姓对樊子盖的清乡之举心有余悸,初见布告,疑惧不敢前来,唯有少数人壮着胆子前来投顺、自首。段思廉言而有信,果然赦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