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只两口便将龙气灵胎吞下,一双血红眼珠随即紧紧盯住被它一巴掌扇飞的黑蛟,眸光凶戾,口中发出骇人的咆哮。[库]
黑蛟打了几个滚儿之后终于稳住身形,多了几分小心谨慎,漫空游走,伺机而动。
李秀蛟侧头目视灰袍左祭酒,手中弓弦虚拉,一收一放间周身气机如大潮涨落。
“好一个大愿魔神,竟真让他成了气候。由他去,把狄原搅个天翻地覆才好。”
元丹丘幽幽地道,却把符箭收回袖中,苍老的脸上冷笑连连:“晁鬼谷向来反复无常,最惯于火中取栗,他这位大弟子果是得了真传,一样的歪门邪道!也难怪自古贪狼兴起,虽然劫波深远,却从无一个能真正成事的。”
曹宪之乐呵呵地点头道:“逼得贺兰长春提前发动,虽然勉强成就,终归是早产。虽说与咱们先前的谋划不符,结果却是一样,今后三五年间北四州当无大战了。”
本来今次谷神殿与军方联手,首选目标是那位志大才疏、命格不足的贺兰楚雄,或杀或伤,将贪狼之劫引向黒狄一方,使其内乱厮杀上几年,这样即便贪狼日后成了气候,狄族根基已先弱了三分,也就不足为虑。
倒不是不想直接除掉贪狼,只因其中牵涉太过深远,事关气运玄妙,便不能全凭世俗手段。几位落子的大神通者未曾开口,哪个敢造次,元丹丘嘴上那样发狠,临了不也只是出手一次就作罢?
这人间事与仙佛事,各有规矩却又因果纠缠,非三言两语可以尽述,更非寻常人可以窥其究竟。
好在于这位红袍大军机而言,对人对事不外乎一条,那便是不论他口里如何说,只瞧他如何做,立场既定,终归有迹可循。
是以别看曹宪之面上云淡风轻,心中早已是疑窦丛生:“今日这意外之变着实诡异,看元丹丘脸色,怕是也给蒙在鼓里。唐符节么,同时得罪军方和谷神殿可不是智者所为,又是由其女持令牌金剑前来,更要避嫌,可见不会是他的手笔。”
“至于阴山玄宗,上策自然是再隐忍几年,稳扎稳打攫取黒狄大权,再携大势天时与大周争一时之长短,眼下正是积蓄实力的时候,反倒要压制贺兰长春一二,实在犯不着如此弄险。”
这些计较思量虽繁杂,于这位见惯世情久历人心的曹虎头而言,却不过是一闪念之间的事。
他不由自主将目光投注向那万军丛中一小团浓重墨色,暗忖道:“朔方黑鸦,原以为只是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落下之后竟是乱象横生,显见得其背后另有主使,到底是谁,如此搅局又为哪般?”
他这样想着,眼前突地亮起一道夺目光华,凝神一看,却是有一人拖刀当空疾奔,直冲黒狄中军而去。
刀气浩荡、充塞天地,以区区灵感中境使出如此一往无前的一刀,恐怕已经竭尽全力。这分明便是存了必杀死战之心,于人于己都再无一丝转圜的余地,堪称慷慨壮烈。
曹虎头回过神来,登时勃然大怒:“哪里来的莽夫,这是要胡搅蛮缠到底不成!”
真要坏了双方默契、演变成宗师大将之间的生死之战,这场金城关骑战就不是忍痛割肉以疗“令行不能禁止”的顽疾,而是要真正伤筋动骨、动摇根基了。
他这是动了真怒,气势立刻不同,流露出无形却力量深藏的煞气威严。
纵然曹虎头年老力衰,论起战阵功夫绝难与穆狮磐这些后辈争锋,可戎马半生一刀一枪拼杀孕养出来的灵感神意岂是寻常?一日不曾息了雄心壮志,境界便是稳如磐石。
元丹丘尚能纹丝不动、面不改色,端木赐与李秀蛟却不得不远离几步以避锋芒。
护殿红衣统领提弓而立,已是收起了轻视之心,不提周天武夫千百万,数十万禁军中就已是藏龙卧虎。曹虎头能做到大军机,果真有非常之能,单是在如此年纪仍有这样的威势,就没几个人能做到。
古来无论江湖还是军中,都流转着“拳怕少壮”这句话,虽不完全适用于宗师武夫,然而即便到了灵感境界,往往仍是难逃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无情铁律,绝少会有年纪越大功力越强的情况发生。
究其根底,除了修士因身躯渐渐老迈而导致的气血衰败,最要命之处却在于不能始终秉持勇猛精进的初心。灵感修行直如逆水行舟,稍有懈怠便是一退千里。
谷神殿地位超然,一脚踩在庙堂,一脚探入江湖,最能冷眼观瞧。
李秀蛟岁数不大、正当盛年,却已听多见多了各领风骚三五年的所谓英杰,不论是于宦海弄潮还是在江湖兴波,初时无不意气风发、不畏艰险,一旦登高位、享大名,反而没了当初披荆斩棘的血勇壮烈,暮气滋生、顾忌重重,变得爱惜羽毛,只求安逸稳妥了。
这等人得势时万般皆好,失势时一切皆休,无论少时如何惊才绝艳,心气一旦消磨,便沦为平庸之辈。
只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论大道、世情,各有各的艰难凶险,总不可能自始至终都乘风破浪。得到越多,就越是怕失去,眼见得山高路远,有几人能始终贯彻已道而不生出丝毫疑忌忧虑?
具体到武夫修行,一旦灵而感之便死抓着不放,有意无意将自身格局框住,把一条或可通天的道路变作画地为牢的藩篱,陷入几十年不得寸进的尴尬境地。
时日一长,少年变白头,心气自然衰竭,往往就灵感涣散、境界大跌,再想振作,已是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