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七月,天更是烦闷,好在六合县中田地已是播种完毕。靠着涂水,临着江河,沟渠去岁翻整,虽是两旬未落雨,可灌溉倒不用过多烦心。
江南水乡,这自又是一个便利。
圣上下旨,杨素为太子太师,杨雄为太子太傅,杨弘为太子太保,皇上恩典,声望崇高。可也就只是声望崇高罢了,算是将三人当作吉祥物,高高的挂了起来。
虽有参与议政的权力,可也仅只有参与建议权,旁的实职一样落不到。
远在江南之外,京师中的风波,漩涡虽大,可还卷不到身处六合县的陈平。
规章条例两日前已是发了下去,让刘余庆熟识,乡学方面选址也是完成,陈元良正处理着。作为县令的陈平,一时反倒是闲了下来。
处理完一项邻里园宅地侵占纠纷案子,陈平回了县衙后院,让陈平感叹,县令的权力,实则还是挺大的,司法与行政一手抓。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呐。
“杏儿,将我房中弓箭取出来。”陈平吩咐着。
在庭院的另一端,抹灰斑驳有些许剥落的墙壁前,立着一面人形草把,从杏儿手中接过弓箭,陈平拨弄了下拇指上的扳指,搭弓上箭。
微微侧着身子,手臂移动,眼睛微眯,盯着前方的凌乱的草把头部,平稳着胸口的起伏,陈平眼皮猛的抬了起来。
松指,弦动,锋刃箭头簇笔直飞了出去,带起尖锐的呼啸声,穿透草人头,几点破碎的禾杆切落下来,醉酒一般歪斜扭曲着。
“平哥你每日处理完公文,就来这练箭,又起的那般早,不疲乏吗?奴婢看着平哥你有时紧锁着眉头,就是睡下了都如此,做县令是不是会很累?”杏儿抱着一张靠椅,摇晃着挪到庭院中。
又取了一支长箭,搭在弓弦上,眼眯了起来,陈平轻声责备道:“不是与你说过,无人时,你呼我平哥,也别再自称奴婢,我,杏儿,都行,奴婢这个词……太扎眼。”
噗的一声,箭头再次扎进了草人头处,力道不减,继续前行,最后只留下尾羽,铁簇在墙壁上咬开一个洞。
在草把后的墙壁处,这般小洞密密麻麻,如同被成群的蚊子叮咬过后的糕点,坑洼不平。
“奴……我知道了。”杏儿诺诺的道,声音不大,做贼一般的。
烙印,奴婢这两个字,不只是称呼,更重要的是伴随着县衙这个环境,伴随着十数年,数千个日夜,那一声声的称呼,烙印在了杏儿等人的灵魂深处。
一声平哥,她或许可以喊出来,可让其去了奴婢二字,却显得惶恐,净化无措。融入骨子里的两字,贸然是去了,就如同是打碎了主人珍贵的瓷瓶,怕,恐惧,无所倚靠。
要真是这般被主人弃了,哪里还有容身之处?外面的世界新奇有趣,杏儿时常想去,可那也只是短暂的流连,真要去了县衙这个根基,恍如那断了线的风筝,恐是坠落下,摔得粉身碎骨。
一声平哥,杏儿能觉着自己不同,这是县令的恩宠,如同表字一般,是荣耀,内心自是窃喜的。可奴婢就是奴婢,与主人再如何的亲近,万不能是乱了礼数辈分身份。
依附着县衙,杏儿以此为家,奴婢这个身份才能让其立于其间,时常的自称,也时刻提醒着,暗示着,催眠着。
察言观色,在这县衙中,杏儿本该是学会掩藏喜怒,可地方终究是小了些,内里的复杂程度还未达到滋生宫斗温床的程度,杏儿面色的变化,全是进了陈平的眼中。
无声的吁了口气,对杏儿陈平倒无旁的心思,一点同情,再有一丝试验的意味,可显然的,结果并不那么尽如人意。一个小姑娘都拿不下,又如何是说服更多的人?
文火熬汤,这事还需是慢点来,急不得,陈平闭了眼,眼皮揉着:“弓箭不用收了,就放在那,今晚不用等着侍候,早点歇息着。”
“哦。”有点委屈,杏儿眸子中水雾漫了起来,方才肯定是恼了县令。
陈平倒不至于同一个十数岁的女娃置气,虽然他本身看上去也才十多岁,仰望着西边的火烧云,染红了西边的天际,霞光万丈。
在县衙吃过杏儿送来的饭菜,陈平背了弓箭,跨上一壶箭袋,牵了一匹马,出了县衙,在县中绕了数圈,到城门口时翻身上马,往北而去。
驿道宽阔,行人并不多,陈平一路松着缰绳,快马疾驰,腰间的箭囊碰着马鞍,未消的暑气在马蹄的挤压下,从泥土中泄了出来,伴随着晚风撩抚着陈平的脸庞。
古道,西风,瘦马,当真是有那么一丝的意境,想到接下来要去做的事,陈平难免是抑制不住,放啸长吼了一声。
灵魂复苏伊始,一路行来,先知先觉,利用杨广的性格缺陷,弄了一番小人的伎俩,靠着祥瑞升为县令。看似简单,可陈平心中承受的压力就如同绷紧的弓弦。
后世的经验,隔着千余年,自是有其先进之处,可这就如同行驶在陌生海域的巨轮,虽是铁体钢壳,可一不小心,疏忽大意之下,同是能船毁人亡。
六合县北,临着永福县,驿道破开了百丈高的山丘,山北归属永福县,山南归属六合县,交境处立着一处传驿,这处名为秦栏驿的传驿隶属永福县。
陈平并无文书凭印,又是一县之长,无故不得出县境,便在秦栏驿南面,属于六合县境内的一家普通店肆歇了下来。
店肆不大,茅草顶,内里摆着三张木桌,坑洼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