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配音演员的功力,苏绣的话说得平平淡淡,却让人感到悲痛,她停了脚步,继续沉沉地说。
“毕经理,就因为老邱是自杀,被当成是自绝于革命,厂里不能给他办追悼会,我们只能以私人身份参加。就在龙华殡仪馆,没有任何报道通知,近千的人闻讯过来,把那儿挤得水泄不通,很多人送花圈,却没人敢留姓名。”
毕文谦也停了下来,沉吟了好一会儿。
“苏……老师,我听完了。但我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苏绣细细地看着毕文谦:“我没有请你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你,过去的事情,一个我们中国电影配音里首屈一指的艺术家过去的事情。人们都说,你是小黎的师父,他们说,你很听小黎的话,小黎很听你的意见,他们都说,等小黎回国了,就会大展拳脚,国家就要开创新气象。老邱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作为旁人,更没有办法。我只是希望,将来,不要再发生这样的悲剧了!我们这些只想搞艺术的,对物质的要求,没有别人想像的那么高,我们要的,更多的是承认,对我们工作的承认,对我们贡献的承认。”
毕文谦觉得有些不对:“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难道……国家没有承认你们?”
胡同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突然,苏绣苍凉地笑了。
“毕经理,你知道吗?改革开放了,译制片也重新迎来了春天,我们这些人正干劲儿十足,却迎来了当头一棒——84年的时候,人·大决定承认了14个国际劳·工公约。承认的结果就是,根据新的劳动法规的硬性要求,我们译制厂有十四个人立即强制退休。其中就包括我和蓝小云,陈厂长也就那么退居二线了。我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经历过一次评级。一级演员、二级演员、sān_jí演员,通通和我们没有关系,就更别谈退休待遇了。我们做了几十年,爱了几十年的译制片,不需要我们了!我们,简直猝不及防。那时候,我把几十年年累积的剧本、资料,一件件打捆打包,只觉得心死了,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译制片了,把它们通通当做废纸卖了。”
“可我还是爱这一行。最后,申城电视台请我去配音、导戏,我,还是忍不住去了。毕经理,配音工作不必寻常的体力活儿,我们的战场,只是一间小小的配音室,我们也不必到处奔波,需要的是认真琢磨人物和剧情,好好沉淀。我们这些人,大多数都完全可以继续干下去,远远没有到只有‘余热’的地步。”
毕文谦觉得自己听懂了,却爱莫能助:“苏老师,可我只是文华公司的经理,和申城电影译制厂没有关系……”
“不,不用有关系。”苏绣猛地摆手打断了毕文谦的话,“我是离厂了,但厂子里事情,我总会听说。现在译制厂,已经和陈厂长那时候,大不一样了。那种懂艺术的官僚,他们明辨艺术的高低,却不见得在乎艺术;他们懂得管理的办法,却不见得操守合格。毕经理,我也不想让你去得罪人,我只是想……能不能不要把我们当成是退居二线的顾问?在文华公司也好,在创作组也好,既然《樱花大战》是动画片,就会有配音工作,我也不是想要什么待遇,我只想继续干下去,想也和其他艺术工作者一样,有评级的机会,让国家承认我们的水平,承认我们的贡献,不靠以前的作品,就靠今后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