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上进”的姐姐
“这首歌,第一段是说的妈妈的态度,所以,我写的歌词是‘不敢唱’;第二段是说的老师的态度,所以,我写的是‘不能唱’。不敢和不能,就是高中生对妈妈和对老师的感觉的区别。文姐姐,这两句歌词,虽然旋律是完全一样的,而且唱的时候,情绪也差不多,但差不多就是有区别,这其中些微的区别,你如果能唱出来,让人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毫无疑问,多听几次更觉得的确如此,那么,起码在这一句里面,你的水平,就足够在青歌赛决赛唱了。”
冷清的教学楼,音乐教室虚掩着前门,留了一条缝隙。离讲台脚踏风琴最近的一横四位课桌上,铺着几张作业纸,上面新鲜出炉着歌谱,毕文谦在左,文艺在右,并排坐在一起。
毕文谦伸着食指,指着歌谱上的文字,侃侃而谈。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说法是对还是错——那仅仅是他自己琢磨这首歌之后的想法。所以,他只是告诉文艺,不同段落相同旋律的歌词存在着区别,这个区别应该在演唱中体现出来。至于这个区别究竟是什么,应该怎么去体现,毕文谦就没有说了。
毕竟,他希望文艺学会的,是思考,而不是临摹。何况,他自己心里的“范本”,也不见得就是最高的境界。
作为歌谱的背景,黑漆已经些微斑驳的课桌上,有着不知哪个学生刻的字迹,歪歪斜斜,也不知是用指甲还是直尺,或者小刀。内容比较不堪,能看明白的只有“是猪”二字,至于前面的xxx,就被不知另外一个谁给暴力销毁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多半是初中部的孩子的手笔。
这还是能一眼看清的,那些已经不容易分清端倪的涂抹就更多了。这让毕文谦想起了自己在00年代的童年生活,虽然,那个时代京城的小学里没有使用寿命长到如此的纯木质课桌,而且眼前的“课桌文化”上没有丝毫白雪修正液的痕迹,总让毕文谦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好吧,毕文谦是在等待,等待文艺消化自己的“点拨”。
80年代初的大陆歌手,基本功普遍不错,但他们从小接触的唱法的多样性,比起几十年后,就比较匮乏了。很多这个时代的歌手,只需要接受新事物新想法的洗礼,就会像捅破一层窗户纸一样,唱功在短短的两、三年里仿佛坐火箭一样地涨。
毕文谦不知道身边的文艺是否属于基本功不错的范畴,也不知道她的潜意识里是墨守成规,还是善于思考的个性,但他还是选择了启发,让她自己思考。
真正的艺术不是工业,容不得匠气,只知道学习的人,在学完能学的东西后,也不过是一个师范,而不可能是大师。具体到流行歌曲,具体到这首朗朗上口,唱出临近高考的学子心声的歌,如果不仔细琢磨歌词到底说了些什么,便草草唱出来……那不过是唱歌,是算不上歌唱的。
无论你觉得这歌写了什么,你至少得在心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思考的详细结果。
这,是歌手和歌唱家的分水岭上的一座山峰。
……
时间渐渐流逝,直到毕文谦端详完视线内所有的“课桌文化”,文艺依旧在沉思中,连她自己在不觉间斜了身子,和毕文谦肩挨着肩,耳朵贴着耳朵,却似乎浑然不觉。那耳际的头发挠在毕文谦的腮边,弄得他有些心痒痒。
“文姐姐,时间不早了。”终于,毕文谦耗尽了自己的耐心,也或许是定力接近了极限,他偏过头,对着文艺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把歌谱给文哥看看,啊,就是你弟弟,文龙。他正好是高三,对这歌应该有切身的体会,你们是姐弟,更知根知底,对你理解这歌,更容易一些。”
轻柔的话,仿佛微风,吹拂了文艺的耳垂,这让她的身子明显一抖,旋即坐直了,转身看着毕文谦,不住打量,那大大的眼睛里,神色有些复杂。
终于,文艺慢慢站了起来:“好吧,我问问。就怕我家那老头子,说我耽误了小龙的学习。”
离开学校的时候,正是天擦黑。毕文谦和文艺的家不是一个方向,两人一起在车站等车。文艺的视线始终在毕文谦身上转悠,使得毕文谦老觉得她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文谦,我先上车了,你……自己回家也注意安全。”
这个年代,美女也是要挤车的。毕文谦瞧着文艺。她皱了皱眉头,最终转身混在人堆里往车门移动。
似乎,她最后还是欲言又止了。
直到回了家,毕文谦还是没有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或者说可能的原因。
于是,晚饭之后,趁着爷爷在自己屋里拉二胡,他悄悄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孙云。
静静听完,孙云坐在床沿,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神态。
毕文谦有些不明觉厉了,蹑手蹑脚坐到孙云身边,轻轻摇着她的手臂,歪着脑袋,弱弱地问:“妈?”
孙云笑出了声,伸手按着毕文谦头顶。
“傻儿子,你真觉得你那文姐姐很在乎你的什么‘点拨’啊?”
“啊?”
“你妈我没有高考过,而且你又是我儿子,你的话,我肯定是信的。但别人呢?”孙云轻轻摇头,温柔地抚摸着毕文谦的头发,另一只手,伸着食指,刮着他的脸蛋儿,“说到底,你一个高中生,嘴上还没毛呢!人家一个已经毕业分配工作的大姑娘,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缺心眼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