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宝涞从梦中醒来时,我早已穿好衣服靠在**头吸了两根烟,室内浓烈的烟味驱散不去,我因他睁眼摸我的动作而分了心,被呛得咳嗽起来。
一个人最苍老的时刻大约就是早晨,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此时闵宝涞的脸让我作呕,我回想起昨晚的一幕幕,就好像有一把残忍割喉的刀刺破了我血管,让我血液沸腾逆流最终失尽而死。
活品位非常细致,不管怎样忙碌胡茬总是刮得很干净,不会有一丝凌乱,衬托出他下巴的刚毅和削瘦,他目视前方,手指在车窗边缘轻轻敲击着。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他一向神出鬼没,但这样堂而皇之在闵宝涞刚刚离开后便出现,他也太胆大包天,海城对于我们之间的流言始终没有肃清,他一点过激举动都会招来祸端,何况现在我们的关系处于更加敏感的位置,稍不留神便会将我计划打得粉碎。
我退后一步非常戒备看着他,远处闵宝涞那辆车才刚刚消失于街头,如果祝臣舟再出现早一点,或者他要故意揭穿我,我这么久的逢场作戏都将沦为泡影,功亏一篑。
我心惊胆颤站在车旁,毫无预料他要做什么。
风从四面八方汹涌吹来,大片大片桃花盛开,被风吹散摇椅晃坠在地上,划开一圈涟漪。
我才发现海城忽然间就温暖了,快得令我措手不及。
就好像,我的世界还是冰天雪地,而这个世界早已春暖花开。
祝臣舟在这片花团锦簇中,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些松动,他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恭喜沈秀如愿以偿。”
他说出这样的话,毫无波澜,不急不恼,似乎终于放下了一切,我怔了片刻强颜欢笑说,“既然祝总猜到了,我也不隐瞒,他昨晚就在我这里过夜,具体发生什么,祝总也并非未经人事,应该清楚,不用我戳破。”
祝臣舟冷笑一声,“对我是否隐瞒不重要,关键在于海城到处都是针对巨文和闵氏的眼线,想要一直隐瞒下去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沈秀今日攀上高枝,不多时便会传得满城风雨,陈靖深一世清名,算是让你毁得彻彻底底。”
他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我,我声调不由自主拔起朝他吼,“我别无选择,死后一切成灰烬,是那虚无缥缈的身后名重要,还是死于魔爪不能瞑目重要?有些人为了沉冤昭雪一生都不停奔波,宁可赌上大好年华也不肯白白承受污点,陈靖深傲骨最犟,我了解他,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露露将来质问我,为何不替父亲报仇,我怎样回答她?他在天上看着我,保佑我,也绝不会怪我。”
“你曾说你不信命不信佛。”
祝臣舟伸在车窗外的手掌心朝上,接住了一枚从我头顶飘下的桃花,那枚桃花忿得璀璨夺目,在他宽大手掌上楚楚可怜,我失神看了一会儿,“人和人命不相同,我的确谁也不信,可我现在还能怎样,这世上人心险恶到了如此程度,我根本无力抨击。命好的女人信什么都好,不好的女人信什么也枉然。你看你掌心的桃花瓣,她就好比闵丞纹,出生富贵,盛开娇艳,美名天下,即使染上灰尘,也有人无比爱怜将它拾起来,不忍心再踩一脚,而最漂亮的那一朵则被人捧在掌心,百般呵护,我做不了桃花,就做浑身是刺的松针,我要将所有害我害陈靖深害露露的人,扎得满身是血生不如死。”
祝臣舟在我说话过程中,一点点将手蜷缩起来,攥住那枚桃花瓣,缓慢握拳反过去,然后再逐渐松开,他掌心朝下,那枚花瓣便直接掉落在地,轻飘飘滚到车胎下,被泥土所掩埋。
我不理解他这样做的意思,便蹙眉看着他,他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闵丞纹也好,还是这世上任何一个被看作桃花**在掌心的女人,都不过是成也男人败也男人,她们是否光鲜亮丽是否幸福美满都取决于她们的男人,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掌心那枚花瓣一秒钟之前还受尽**爱,但一秒钟之后便被泥污所辱没。闵丞纹这朵被世人所羡慕惊艳的桃花,只要我厌倦了,她的结局也逃不过如此,而你不是桃花,照样可以被我捧在掌心,百花都有花期,你是永久不凋零。闵丞纹的结局由我注定,你的结局由你选择。”
我看着远处被晨光笼罩的十字街口与摩天大楼,忽然不知道该以什么话来应答他。这城市如此庞大,陷入拥挤人潮走不到尽头,可即使它天高海阔,也没有我和祝臣舟容身之处。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的彷徨邪念,隔着人命滔天的罪恶与血腥,隔着无法抬头的不伦与世俗,唾弃和束缚。我不够勇敢,他亦不够潇洒,我放不下压在我肩头的所有挣扎,他舍不掉握在手中的一切权势,与其纠纠缠缠,不如划清界限。
我想了许久,最终觉得只有四个字最符合我们之间关系,开始也错,结束也错。
我朝车走过去,和祝臣舟仅一门之隔,我将手从窗口探入,触摸到那枚按钮,我一点点按掉,车窗一寸寸扶摇,他的脸,我的眼,终是在最后一刻落下万丈横亘。
我从狭窄缝隙中抽回自己的手,看着腕上被勒出的一条红痕,我哑着嗓子对看不到也摸不着的空气说,“有缘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