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平嘿笑一声,转身去拿自己的腰刀,又缓步走到妻子身旁。
这一次,妇人终于看出刘正平灌注满全身的怒火。她忽然想起,自己夫君的手上,也是落下过几条人命的。于是,她面色如纸。抖如筛糠。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刘正平的声音极轻,嘴角微微上扬,一如夫妻间的情话。
但妇人却能够感觉到那种带着血腥味儿的威势。她看着刘正平右手握着的那把刀,嗅到鼻尖萦绕着的酒气,眼泪不受控制的不断流淌下来。
刘正平用刀柄拍了拍妻子的脸蛋,盯着她那双满是惧色的眼睛,嗤笑一声。起身,出门。
推门而出,飘飘洒洒的雨丝落在脸上,让人察觉出一丝格外的清爽来。
两个儿子正站在回廊下,有些害怕的看向自己。
下人们早已躲得远远的,假装没有听到二人方才的争吵。
刘正平抬头看着被黑夜笼罩的月色,不知为何,心情却觉得万分舒爽。
“给你们母亲请个郎中来。”刘正平看向自己的长子,一个已经十一岁的少年。
少年长得很像他的母亲,眉眼间却带着刘正卿的刚毅。当然。那也是自己的刚毅。
突然间,他很想自己的弟弟。
“我去巡夜,今夜不回了。”刘正平吩咐着,头也不回,“好生照顾你们的母亲。”
他说。
夜色与雨丝同时洗刷着他的身影,官服因为吸饱了雨滴渐渐变得刚硬,颜色也愈发黑暗肃穆了。
细雨无声。
却足够动人心魄。
刘正平并不骑马,也不撑伞,甚至连蓑衣斗笠都懒得戴。
一路上遇见不少同袍下属,上前施礼问安。当然有人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送上雨伞,都被他拒绝了。
他忽然很喜欢这种感觉。湿漉漉的,凉津津的。一如少年时与弟弟在水中的欢闹。
当然,刘正平不觉得自己的弟弟会见他。所以在夜色里走的很慢,仿佛希望一夜都走不到刘正卿的家门似的。
里坊的大门一扇扇的为他打开,又一扇扇的为他关闭。
可杭州城毕竟只是杭州城,就算是走得再慢,总是能够走到的。
刘正平抱着膀子站在弟弟家门前。看着因为年久失修微微倾斜的门板,以及台阶上两块碎裂的石板,心里默然。
野生人静,连犬吠声都不闻。
院子里的人当然早已睡了。
总不能,这样莫名其妙的叫醒他。
刘正平自嘲一笑,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刘正平啊刘正平,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这几个月凭借着楚郎君的主意做了些好事,一鸣他就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了么!
刘正平很清楚自己弟弟的脾性,于是很自觉的没有敲门。
他退后两步,靠向身后的墙壁。屋檐的宽度刚好能够遮住自己的身体,淋漓而下的雨丝便从他的眼前滑落。
从这个角度,他能够看到院墙里的窗棂上缘。
夜风吹过,刘正平的心有些烦乱,同时又蕴含着一种许久未曾遇见的平静。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
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个飘雨的白天,他挎着刀走进家门,为了运送一块花石纲,让手下砸烂家中西面的墙壁。
因果有报应。
这一切,都是他刘正平应得的。
简单来说就两个字——活该!
刘正平笑了笑。
这时候,几乎莫名其妙的,院子里亮了起来。
刘正平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一阵人语响,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飘雨的夜里传不了多远。但那片光亮却是实实在在的,刘正平数着自己的呼吸,二十三次了,但那灯火仍旧没有暗灭下来。
为什么,要点灯?
刘正平感觉一种莫名的紧张。这种紧张,要比当年他只身遇匪,拔刀宰了三个人的时候,还要紧张些。
刘正平不得不承认,人生,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有等待了十六个呼吸,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仿佛赴死一般,刘正平悄无声息的绕到了后院,准备一窥究竟。
人如影,灯如豆。
光亮之下并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鬼魅,只是有一道窗前的人影,手握一卷,正在读书。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隔着窗户,里面的人影并不清晰,但刘正平却认得出,那的确是自己的弟弟。
一种莫名的感动充斥了刘正平的心头,他突然很想敲开那扇窗子,将自己心中所有的话语一股脑的说给对方听。
可是另外一头,理智却告诫着他,在他推开窗户的一刹那,当里面的那个人看清自己的容颜之后,最可能的情形,只是一个拳头冲着自己的脸砸过来。
这样的结果不会有任何的意义。
想到这里,刘正平笑了笑。
他忽然发觉,今夜他笑的次数格外多。偏生这些笑容又都是发自内心的,只不过,含义,要复杂了些。
在窗外又站了片刻,刘正平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
离开之前,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日暮酒醒人已远。
一片空空荡荡的黑夜里,刘正卿推开了身旁的窗子。
夜风灌进来,伴随着的还有一些零星的雨丝缥缈,打在脸上,微凉。
“怎么了?为何开窗呢?”
正在床上缝缝补补的周氏愣了愣,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刘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