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暴雨如注,江水浑浊,靠近太湖边上的渔村都遭了灾,房屋倒塌,百姓纷纷迁往高处避难。
已是黄昏,篝火升起,几名身上湿淋淋的的汉子围成一圈,正在忙碌着,这鬼天气,行李是湿的,衣裳是湿的,身上是湿的,就连这肺里,也感到一股湿气,有种发霉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火石敲了半响,方才打出火来,可是柴薪同样是湿的,好不容易点燃了火绒,火苗细细的,弱不禁风仿佛随时都会夭折。
终于起火了,带着浓浓的烟雾,呛得人直咳嗽。但总算有了御寒之物,随着火苗越来越大,汉子们都感到了暖意。
“这些柴薪,给他送过道。
一个看起来年约十五岁的少年皱着眉头,道:“给那个混蛋送柴薪?我们都不够用!我不送!”说着,头一扭,一副倔强的模样。
二十多岁的汉子叹了一口气,道:“唉,虽然我也看不惯他。但那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人临死前,送了我这么多银两,总要好好照顾他,等他人来接走他。更何况他如今昏迷不醒,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福泽。”
少年冷哼了几声,又瞧了瞧先生手中的木棍,终究是叹息一声,取了燃着的柴火,走了十几步,在一间帐篷外停下,语气很是不爽:“二姐,他醒了吗?”
帐篷内传来一个声音,道:“是三弟吗?进来吧。”顿了一顿,又道:“他还没有醒。”
少年应着,走了进去,帐篷内,褥子铺在木板上,一个男子正躺在上面,脸色铁青,嘴唇乌紫,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心还在跳,便是一个死人。
“唉,这场暴雨,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被换做二姐的女子名叫张绮栎,年方十六,肤色有些黝黑,是家中老二。二十多岁的汉子是她的大哥,名叫张祁年,张绮栎是老二。这个少年是三弟,看起来有十五六岁,实际上才十三岁,还没有起正名,只有小名叫做二狗子,农人迷信,说贱名好养。至于张绮栎的父母,在数年前,就已经病死,姐弟俩全靠大哥张祁年拉扯长大。
二狗子放下炉子,偷偷瞄了一眼躺着的男子,偷偷添了几根带着湿气的木材,顿时帐篷内外,浓烟滚滚,呛得张绮栎扯着喉咙直嚷嚷:“二狗子,你这浑球,是要呛死老娘不成?”
二狗子站起来想要逃,却被一把揪住耳朵,挣脱不得,只得道:“二姐,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
“错了还不把炉子拿出去,你要呛死杨先生不成?”张绮栎说着,松开了手。
这时,两人都没有发现,躺在木板的杨先生手指动了动。
二狗子嘟囔着将炉子拿出去,在他心目中,这个男子,虽然认识几个字,但花天酒地,家都败得差不多了。而他总是花言巧语,逗得二姐哈哈直笑,实在是太坏了,哪里称得上什么先生?
二狗子腹诽了半响,磨磨蹭蹭,心想冷死你!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将炉子送了进去。有了火源,帐篷内暖和了起来。二狗子在张绮栎身后探头探脑,道:“二姐,你说他怎么还不醒,是不是死了?”他的心底巴不得姓杨的死了,免的误了二姐的清白。
张绮栎微微叹息一声,她也看不出来。
张绮栎祖上是医师,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前朝皇室衰落之后,天下藩镇并立,牙将桀骜不驯,今日不是我杀你,明日便是你杀我。天下大乱久矣,男女之防不是洪水猛兽,哪有那么的值得顾忌的东西。
杨先生名唤杨琏,据说祖籍关中人,关中战乱,这才逃到了南方,不想路上被打劫,钱财全被抢走,额头上也被砍了一刀,若不是家中老奴相救,差一点命丧黄泉。如今虽说伤疤好了,仍然显得十分恐怖。
在张绮栎的心中,杨琏是个奇怪的人,他会时不时喝得大醉,嘴里嘟囔着,在大街上不知道大骂着什么;也会在村子乱转,与大姑娘小媳妇说着让人心跳的笑话,但却没有和任何女子有过肌肤之亲;偶尔,他站在家中的院子里,朗读着听不懂的诗词,一副学问很深的样子。
当然了,最吸引张绮栎的,是杨琏的心善,虽然他行动无状,让人捉摸不透,但在村民需要帮忙的时候,他总是一掷千金。她是知道的,杨琏家中一个老奴——同样神秘莫测的老奴,曾经不止一次劝过杨琏,但杨琏依旧我行我素,村民有困难,总是掏出钱来,替人解忧。
多次的仗义疏财,加上杨琏爱赌爱喝,自己又不务正业,终于没有了钱。两个月前,神秘的老奴病死,临死前,他委托张祁年一家,照顾杨琏三个月,三个月内,会有人来接走杨琏。
老奴临死前,偷偷给了张祁年十两银子,因此,张祁年一家才会在这次的逃难中,带着杨琏。不得不说,老奴的眼光非常毒辣,张祁年虽然贪钱,但非常守信用。逃难路上,张祁年一直带着杨琏,不离不弃。
听见二狗子问,张绮栎摇摇头,她哪里知道啊,只得让二狗子出去,看看吃的做好了没有。吃的东西倒是很简单,靠近太湖,自然不缺鱼,就用晒干的鱼,与碎米一起熬了,撒上粗盐,这一顿就算有了着落。
张绮栎将火烧旺了,湿气逐渐退了,打来一盆水,放在炉子上烧着,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水便热了。张绮栎取了帕子,放在温水里细细搓干净,又拧干了,替杨琏擦着脸和手掌。
杨琏很热,脸上全是汗水,刚刚擦净,又如同雨后春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