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沂道:“我只要你们做到在开战时能够轻易调动盐价,这法子损害民生,不可长用。父亲若还在,怕是会将我关到太庙跪牌位。”
晏煕圭听着这熟稔的语气,心中的沉重稍稍放下些,“我都快忘了。”
说完两人竟都无话可说。
半晌,盛云沂按着太阳穴,低低道:“五年前我曾在父亲面前发誓,此生不会像他那样,可现在方知力不从心。人确实会变,我那时想的太简单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晏煕圭,“宣泽,如果回暖和徐步阳制不出解药,你打算怎样做?”
晏煕圭不假思索地说道:“阵前倒戈,倾家荡产帮越藩一路打上繁京,邀功做回端阳候,再娶了诸邑郡。”
他顿了下,“你想听的是这些?”
盛云沂郑重道:“侯爷在帮王叔清君侧后,记得帮人帮到底,把安阳给娶来做夫人,至于医师,就行个方便留给在下吧。”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
长久以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晏煕圭舒了口气,“也不全是信口胡言。你知道的比我迟,查这件事却查得飞快。”
他也是两年前才知晓祖父去世的真相,心如乱麻之下竟同意了侯爷的提议,去草原看一眼那牵扯到事情中的北朝小郡主,并执意将她带回了繁京。他自小不喜他人逼迫,于婚姻一事更是挑剔无比,所以这个家中的计划并没有实行。
他对苏回暖提起的那一丁点兴趣,还及不上两个首饰铺的利润。世间万物万相,人各有志,那样子的木头美人,怕只有盛云沂才肯花心思逗一逗。
可惜了容老尚书一腔热情。
他的家事,盛云沂是在苏回暖入宫当差之后才开始逐渐弄明白的,先帝和侯爷不仅瞒着他,连东朝也一起瞒了,用心良苦。当年太皇太后晏睢从商贾之家嫁入宫中,一人独宠,惠帝好歹也是个手腕狠辣的皇帝,若是让一个商人只手遮天,那得叫做名副其实的败坏家风。
晏道初防的很紧,惠帝就以给他赐婚为名,借定国公之妹常氏的手在酒盏里下了药。不管他娶没娶常夫人,总之药灌了下去,金銮殿上就此安心。
两年前的那一日,晏煕圭为生意奔波在外,晚上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发现屋里来了侯府的不速之客。老侯爷毫无征兆地发了病,疼得在地上打滚,神志不清六亲不认。他赶到房中时,黑红的血液已流了满地,老人眼睛浑浊,神志不清六亲不认。
他等了三个晚上,侯爷转醒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歉然地看着他。
彼时晏煕圭并不懂他为什么会抱有歉意。
“你什么时候查清所有事的?”
盛云沂道:“定国公府那次,我让季维搜了药库。之前得到消息只是猜测,直到我看到那株樊桃芝,就下了定论。十几年前侯爷将它给了常玄义,应当是被盛伏羽摆了一道,拿到了对他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索性做了个人情丢在国公府,算是还上一辈的债。回暖说在常夫人住处看到了你,当时你应该也在。”
潭水幽幽的,鸟鸣清越宜人。他从心底生出一点悲哀,自己的声音听在耳中,仍是平静无波的:
“我其实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伯伯说,可是后来又想,他临终前能像幼时那样叫我一声,已是最大的宽恕。祖父为防谋逆,用南海奇毒控制晏氏,以至于每一代家主会在四十岁之后早早显露衰老之相,就是拿药材吊着性命,也很难活过五十岁。这是我们欠晏氏的。”
淡淡的倦意蔓延开,他双目微阖,“所以侯爷选择替越王办事,想让自己恢复健康,让族中不再有后顾之忧,我能理解。但宣泽,你看看,承奉三十二年,陆将军被逼死,卫尚书自尽,侯爷只是帮宋庭芝说了一句话,我就失去了那么多。我们这就扯平了罢?”
他的嗓音刹那间变得低不可闻:“毕竟不是一家人。”
晏煕圭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与其焦头烂额地追查一株可能不存在的寻木华,不如投入力气重制解药,你能公开下令这样做,已然超出了我们的期望。先帝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我想他是熟知你的脾性,不愿让你尴尬愧疚。若不是这药的药性能传到我身上,侯爷肯定也是要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的。”
侯爷亦不愿看到他与知交好友恩断义绝,然而他却不得不为整个氏族牺牲掉近二十年的情谊,所以才会歉然。
不能一直沉默下去,晏煕圭试图转了个话题:“关于苏医师在罗山受伤的事,我承认下意识把她当成了不重要的人,以后你还是把她带在身边,以防别人疏忽了。赵王府里见她,送上门给她训了几句,眼见她很是乐意。”
盛云沂从头至尾都没有为苏回暖苛责过他,其一是暗示他自己善后,其二是以德报怨,让他仅剩的良心更不安。说白了还是不放心他,这是对待初入朝堂又触了逆鳞的那些年轻官员们的手段。
“我也是和她这么说的。”盛云沂道,“那姑娘难伺候,交给别人还真不放心,实则她弄断了腿,我的缘故不比你少。”
两人想起苏回暖炸了毛的状态,莫名地都轻松了不少,压在肩上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