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望泽城外鸣金收兵。
朝廷十万人和越藩的大军针锋相对,据说盛伏羽已出了楚州,来到南安省界鼓舞士气。今上却不急不躁,对上直军放心得很,一整天都在衙门里看战报文牍。
苏回暖被临时叫去衙门,坐在后堂等候,河鼓卫通报了一声,她就糊里糊涂地去前厅会客。
来者是个精瘦精瘦的军人,满面褶皱,穿着铠甲,右臂被布条吊着。他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盛云沂进了屋,立刻免了他站起,还问了声好。
她知道盛云沂对熟悉的人不摆架子,见他这么恭敬却还是头一遭,恐怕这筷子精大有来头。
盛云沂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敢落座,他不苟言笑,她也神情严肃,坐得和旗杆似的。
“这是苏医师,太医院左院判。”
苏回暖惴惴不安地试着打招呼:“将军幸会,您的伤可要下官帮忙验看?”
筷子精哈哈一笑:“苏大人有礼,不用不用,我这把老骨头还硬着。倒是陛下召臣来有何要事?”
盛云沂看了苏回暖一眼,语气缓和:“钱伯,她是外祖胞妹的外孙女,公主只有这一名后裔。”
姓钱的将军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呆呆地盯着她,像是没想到陆家还留了个沾亲带故的苗。苏回暖被他看得发毛,略微低头做出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弄清楚了,这是要谈家事。盛云沂认陆离为外祖父,在这些旧部跟前以从前东朝的身份自居,陆家军这些年受了许多苦,他要补偿他们,就得拿出诚意以情动人。
上一任齐君在教养东朝这方面不入俗流,遂惠妃的意思让太子跟随陆家军磨练,以至于太子和外公关系亲厚。苏回暖暗暗想,所以他不仅被令介玉吊起来打过,说不定还被陆离捆起来打过,那个画面真是太美好了。
钱将军本是陆离身边的副将,现在分在黎州卫里当千户长,等回京再正名分,他此时看到这名脑号校说是老泪纵横也不为过。苏回暖在雁回山时他们打听过她的身份,只晓得陛下格外关照她,压根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苏回暖看着他眼角闪烁,微微怔住。
“将军在天有灵,知道小姐的血脉重归大齐,不知怎么高兴呢……”他抹着泪哽咽道,“当初小姐嫁去西夜,一去就是三十年,得知西夜被突厥人攻破,将军要带着我们去接她,却……”
苏回暖也叹了口气。她外祖母现在也已经不在了,陆氏残部这些年远离京畿,在公主入了青台观之后不能去看她,着实叫人心酸。
钱将军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响头:“陛下……请您看在过去的份上,千万别……千万别让苏院判回西夜去!虽不是嫡亲的骨肉,在我们眼里她就是陆家的表小姐,她叫将军一声舅祖父啊,西域太凶险了……”
苏回暖心中刹那间泛上暖意,蹲下身扶他起来,奈何他跪得太坚决。
她动容道:“将军,家母是西夜人,但我从未去过西夜,以后也不会去。”她抬头看了眼盛云沂,示意他发话。
盛云沂亲自把人拉起来,牵住苏回暖的手,平静道:“钱伯,我不会让苏院判离开齐国,”
钱将军送了口气,摇摇头:“老了,老了,苏院判有些肖似小姐年轻时的气度,不免伤怀。”
“我是要明媒正娶的。”
钱将军抬头。
苏回暖这才发现他的目光不仅仅是感怀,那种士兵特有的犀利眼神打量过来,她不由下意识往盛云沂那儿挪了挪。
眼前这名军人早就知道她和盛云沂的关系。
钱将军有自己的打算,他护短,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表小姐,就认定了是自家人。陆离对公主百般疼爱,但直到死前都没能再见到她,惠妃在冷宫里去世,他也没能参加葬礼。若是这唯一的外孙女早些来齐国,陆离定会拼了命护着不让她受欺负。
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登基,他不想悲剧重演。
“陆氏旧部与我一同回繁京,从正门入,重筑印信,昭告天下。”
钱将军沉默片刻,道:“过去的事陛下莫提,我们都六七十的人了,回去也待不了几天。陛下有这份心意,将军和小姐也可以安息了。”
盛云沂郑重道:“不然,苏院判父亲乃是梁人,若没有已平反的陆家军支持,朝中会闹个沸反盈天。宫中无太后,陆氏便是外戚,外戚之力,有时必不可少。”
梁国一灭,还有陆家,镇国将军的名号极大,皇后能压得住。这些话他总是避免和苏回暖提,否则她会多心,今秋北伐,她再远离明都,也难以置身事外。
苏回暖鼻尖一酸,没在老人面前表现出来。他替她打算得那么远,知道她骨子里守礼,便尽最大能力给予她最崇高的地位,他这般礼遇陆氏,也是为了让他们相信他的决心。
从今往后,无人知道卫喻才是今上真正的外祖。
钱将军思索道:“如此,倒真是必不可少。陆家军大多垂垂危矣,成不了气候,料想御史们也无从弹劾。”他顿了顿,“院判的父亲是梁人?”
苏回暖硬着头皮道:“是,家父苏谨,已经故去了。”
“她父亲是梁国靖北郡王,母亲是西夜公主,都已辞世,现在家中还有祖母。”盛云沂替她说完。
钱将军震惊了,西夜人就西夜人,原来还扯上了北朝宗室!难怪今上这么精打细算地要他们给院判撑腰。
“祖母?”
苏回暖尴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