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太阳在头顶上火辣辣地晒着,天气又潮又热。惟有雨后那一股清新的气息,杂着清草的清新,荷花的淡香,沁人心脾,让人暂时忘记这闷热的天气。
徐平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拿着《唐书》细心品读。
既然要立言,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足迹,那熟读经史,遍览古籍就是必不可少的。要不然谈起事情来,别人说一句话你连意思都不知道,茫然不知所对,还不成为士林同僚的笑话。这个样子要去说服别人,什么人会听你的。
头顶大树的蝉扯着嗓子鸣叫,一声接着一声,不知疲倦。“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种感觉要看心情的,徐平现在可是没有。偶尔从书中收回心思,便就忍不住抬头看看大树上,恨不得把这些恼人的蝉虫一个一个都抓起来。
盼盼是女孩,对捉蝉虫这种游戏不感兴趣。徐平怎么教她,也不能让她把心思放到这上面来。想当年,自己在中牟的时候,夏天傍晚,经常一个人拎着把小铲子在村子周围的大树底下转悠,只看那些小洞,一铲子下去,就是个知了猴。这事情做得多了,徐平的眼睛利得很,一眼瞄过去,再小的洞,也知道里面是蚂蚁还是蝉虫。有的时候秀秀跟在后面,对徐平的这绝技惊叹不已。
唉,后继无人,这绝技眼看着就要失传,徐平满心无奈。只盼着过几个月,林素娘生个男孩出来,好继承自己的这一身本事才好。
太阳爬得高了,徐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起身到亭子周围的阴凉地里慢慢散步。劳逸结合,徐平可不想看书看出一身毛病来。
看门的下人急匆匆地进来,对徐平行礼道:“郡侯,门外郑戬求见,小的已经让他在小花厅里等候。”
徐平看看天上毒辣辣的太阳,实在懒得再走路到小花厅去,对下人道:“你去让他到后园凉亭来吧,不是外人,我就不去客厅见客了。”
下人应诺,转身去了。
郑戬这几个部下都是府里的熟人,因为公事要来跟徐平禀报请示,隔三差五地就来。现在他们也不用帖子了,徐平府里看门的远远看见就知道要进来通传。
回到凉亭坐下,徐平随手翻着手里的《唐书》。
郑戬这次来,无非还是因为三司场务里的那些个小铺子。这个时候的勾院就是后世的审计司,在徐平手里,权力已经比以前大了许多。郑戬本就爱做这些抓人把柄的事,从贾宪那几个人那里学了数学知识,如今多了查账的本事,做起来更加起劲。
三司场务里那些小铺子,制度借鉴徐平前世的消费合作社,官督民办,官督的权责就是放在了勾院。主要是账务的清查,而不是业务的指导,审计来管合适。
消费合作社这名字不伦不类,郑戬给起了个名字,叫义社。在他眼里,这制度跟以前的义田义庄倒是有些相似,合作社是个什么东西?
郑戬的性子,越是对豪门权贵,越是严厉刻薄,越是对下层的百姓,就越是和善宽厚。这种人,有的人称为酷吏,有的人称为能臣,只看立场如何。徐平心里,倒是希望自己手下这种酷吏多一点才好。
不大一会,郑戬也不用徐府下人带路,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凉亭里。
见过了礼,徐平让郑戬坐下,对他道:“天下炎热,也不请你茶了。那边井水里有浸着的瓜果,谈过事,吃来解渴。”
郑戬谢过,落了座,把手里拿着一本书放到旁边的石桌上,才道:“副使,前两天上去的奏章政事堂已经批了下来,属下都交待下去办了。”
“好。万事开头难,最初总是有许多想不到的乱子,你多用心一些。”
“属下明白。只是,我们一起附着上去的名单,就是以前从场务铺子里不当获利的那些人,却没了下文。要不要再上一道奏章,属下拿不定主意。”
看着郑戬,徐平笑了笑:“天休啊,当初我把那名单附在奏章后面,就知道后边不会有结果了,你应该心里有数。怎么现在还念念不忘?”
郑戬沉默了一会,才道:“总是有些不甘心!”
“为官做吏,哪里能够事事如意?世间事,总要有个取舍,取其大义,而舍去末节,只能够如此,不是吗?我问你,制度定下来,会有多少人得利?而如果坚持要办那些人,则事情肯定不会如此顺利,何重何轻?”
“我明白,副使说的是。只是心里,总是有气顺不过来就是。”
徐平笑道:“好了,气不顺,那就只能练修身养性的功夫了。最近天气炎热,西瓜也比前些日子甜了一些,取个大的来,我们宰了慢慢边吃边谈。”
郑戬起身,到边的大木桶里,拣大的西瓜拿了一个来。徐平拿刀,就在凉亭里的石桌上,插花一样切成月牙形,与郑戬一人一片拿在手里。
吃过了瓜,在一边的水盆里净过了手,毛巾擦干了,重新坐下。
郑戬把自己放在石桌上的那一本书拿起来,双手递给徐平:“副使,这是最新的一本《钱法类书》,新印出来,拿来给您过目。”
徐平接过书,有些奇怪:“这事情不是已经让你们三个拿主意了吗?都是到了日子跟邸报一起取回来,怎么今天你特意拿了来?”
郑戬摇了摇头:“这新的一本上,有欧阳修的一篇《论三司货券》,对副使着实有些不恭敬。他赶在付印之前送来,也来不及先让副使过目了。我们三个商量,只好先给他印了。欧阳修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