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徐昌跟唐大姐在厅堂里谈价格,徐平和秀秀两人走到院子里。
看着入目一派田园风光,徐平对秀秀道:“这里太过荒凉了些,总让我想起白沙镇的庄子。真是想不明白,你是看上了这里的哪一点。”
秀秀轻声道:“跟家里一样难道不好吗?我就是想跟家里一样。”
“好,你说好那就什么都好。”徐平一边说着,一边与秀秀一起沿着菜园的小路向远处走去,看一看这宅子的格局。
即使是在城里面,这里的土地也不珍贵,菜园里还有大片的空地。不但是有整齐的水渠,还有几处小池塘,其中一个大的有半亩多,周围都是竹林,池边还有一处小木亭。
到了池塘边站住,徐平看看左右的风光,口中道:“这种菜的倒是个雅人。”
“官人不知道,唐大姐的丈夫以前是国子监的学生,颇有才气,据说下一次科举是要发解的。若是中个进士,这一家人就从此发迹了,只是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去了。”
徐平对秀秀道:“原来你认识这个唐大姐,也还以为是她要卖房子才见到的。”
秀秀叹了口气:“唐大姐有一双巧手,以前就在转运使司衙门做些杂活,在衙里帮人缝缝补补,洗洗浆浆,我到了之后认识的。官人,你说一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为了供丈夫读书,出去做零工帮衬家里,是不是挺不容易的。”
“是挺不容易的,也难为她。”徐平点头,这是他的真心话。那个唐大姐长得不俗,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身贫苦人家,嫁人后能够安于贫穷,确实不容易。女子三不出中有一条糟糠夫妻不下堂,便就针对的这种情况。男人未发迹前,与妻子相濡以沫,妻子含辛茹苦供养丈夫上进,这就是一辈子的感情,自当相守一生。
世人所谓穷书生,其实真正一贫如洗的人家很难出读书人,能够脱产读书的怎么也要有一点家底。就像这唐大姐家,他丈夫还是有祖传的这处房子,这十几亩菜园,才能勉强维持住他读书的花销。但家里人丁单薄,男子专心读书,一切活计都压到了女人身上,这就显得辛苦了。国子监里读书,经常跟同学一起出去诗文聚会,不能太过寒酸,这对一个女人的压力就大了。唐大姐必然是家里雇人种菜,自己再出去做零工添补。这才是底层读书人的常态,说穷还是比大部人过得好,说不穷又过得着实辛苦。
绕远小池塘,顺着水渠一直向前边走去。
徐平问秀秀:“你是可怜唐大姐,才买这处房子吗?”
秀秀笑道:“我可怜她做什么?你当年读书的时候我也在身边,不过那时候一不愁吃二不愁穿,你每日读上三五本书,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受苦的人了。现在想想,比这许家官人不知道强到了哪里。唐大姐这样陪着丈夫,才是贫贱夫妻,一辈子的福气。她只是命不好,等不到自家官人发迹的那一天罢了。”
到了尽头,是一条小河,也不知道是洛河还是哪条河的支流。河不宽,水不深,秋色里水边的芦苇已经开始变黄,洁白的芦花在河面上飞舞。河边的大柳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就钻出一只翠鸟,闪电一般在水面上掠过,顷刻间就又消失在不知道哪棵大树上。
徐平轻轻拉着秀秀的手,站在河边,看着这景色,一时都没有说话。
以前白沙镇的庄子里,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庄院东边的小河便也是这副景象。徐平经常带着秀秀在河边玩闹,看着水鸟飞来飞去,看着芦花在阳光下飞舞。秋日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着金光。现在想来,那些时光仿如一场梦一般。
徐平捏了一捏秀秀的手,对她道:“这里其实也不错,只是在洛阳城里,这乡野的景色总有些不着调。等我这两天忙过去,便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菜园改成菜圃,种些花花草草的,牡丹什么的,再植些修竹,便也就过得去了。好不好?”
秀秀摇了摇头:“不好,我喜欢这里,就喜欢这个样子。”
徐平笑笑,没再说什么。未来是个什么样子,还是由时光慢慢来改变。
回到厅堂里,已经不见了唐大姐,连那个小女使也不见了,徐平问徐昌:“怎么,主人家这便就走了吗?我们又不急着过来住。”
徐昌道:“已经交割过了,她还在这里干什么?该收拾的她早已经收拾好了。这里到龙门镇还有些路,不早点走,到那里天就黑了。听说,她们家在那里的酒楼很冷清,这个唐大姐过去,多少是个帮手,省了雇人。至于房契,过两天再到河南县去办。”
徐平看看四周,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里以后就是自己在洛阳的家了?好像一切都太过草率,这里五间旧房,一片菜园,也着实不像个家的样子。
秀秀走上前,到刚才唐大姐坐的椅子上坐下,突然笑道:“都说洛阳的女儿家跟其他地方不同,最有主意,家里事情也能做主。这个唐大姐做事如此爽快,倒是不虚。官人,你看这里也是一张椅子,也只有在洛阳才会如此。以后我便坐在这里,如何?”
“好,只要你喜欢,坐到另一边去又有什么!”
徐平笑着,与徐昌一起四处看房子。
刚才唐大姐在的时候,家主的位置是空着的,那是给她逝去的丈夫留的。不过她坐的地方,也与对面一样放着一把椅子。
北宋女性一般都不坐椅子,就是在家里也一般坐杌子,历史上南宋陆游还感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