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留守司后衙,徐平举杯对石全彬道:“李留守身体不适,不能为阁长送行,深以为憾。徐某不才,权替留守和西京城官员劝阁长一杯酒,回京路上珍重!”
石全彬把酒喝干,拱手道:“如今龙图为一路漕宪,国之重臣,我不过一内侍,如何当得起如此厚意?此次来西京整缉皇宫,承蒙龙图和一众官员款待,在下铭记在心。日后等龙图回京,你我再从容叙旧!”
徐平敬罢,王尧臣和杨告等一众官员,纷纷上来跟石全彬辞行。石全彬虽然是皇上身边的近臣,但地位还相当低微,在留守司后衙为他摆宴送行,已经是相当隆重。如果是晏殊那种地位的人回京,徐平等人要送到建春门外,十里长亭。这些迎来送往,都有一定之规,什么等级的人要迎多远,要送多远,并不是随便来的。只有关系特别亲近的,才会以私人的名义,远远地送出城去。
石全彬这次到洛阳城来,还是因为前一段时间蔡齐提议迁都洛阳,赵祯特意派他来查看洛阳皇宫,并让京西路和河南府整修一番。因为是公事,徐平也以公事相待,并没有讲究两人私下的情谊,无论迎还是送,完全是按照规例来的。
这样做实在是不得己,因为石全彬是带着赵祯的密令来洛阳的。一如当年派石全彬到南海购珍珠,密令他沿途查看州县政事,这次石全彬是替赵祯来问京西路的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河南府的飞票如何解决,徐平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
有李用和一层关系,又是当年唱名时天现瑞光赵祯亲点的一等进士,徐平说跟皇上的关系跟其他官员一样天下也没有人信。但有一利就有一弊,在朝为官,如果徐平时时借着这种光环做事,身边难免就会聚集趋炎附势之徒,对徐平的事业,并没有什么帮助。反而被这么一群人围着,会蒙蔽了双眼,迷失了方向。所以除了私下里,徐平和赵祯之间从来都是公事公办,没有超出君臣关系之外的举动。
为官这么多年,徐平从来没有密奏,哪怕是私下里与皇帝相对的时候,也尽量不说朝廷里的人事。不管是欣赏谁,要提拔谁,还是讨厌谁,徐平从来都是通过公开的渠道,直接上奏章。与赵祯的关系,对朝政的意见,多数时候都是心照不宣而已。
正是因为信任,所以才不需要私下里沟通,背着人说,赵祯的心里反而要起疑问了。
李沆被称为“圣相”,他举荐的人,真宗皇帝从来不会有任何怀疑,他反对的人,真宗同样绝对不用。他说王旦是宰相之才,真宗便信任有加。他说丁谓不可大用,就直到真宗重病,掌控不住朝政的时候丁谓才能够翻身。他认为梅询过于钻营,德行轻薄,一直到死后二十多年,真宗也是用这个理由不给梅询机会。
能有这样的信任,绝不是只因为李沆是真宗为太子时的老师,太子之师又不只是他一个人。李沆被信任,是因为真宗相信他的眼光,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的人品,相信他有公无私,说出来的话都是客观公正的。这种信任是经过了时间的洗礼,被事实所证明了的。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君臣之道,入乡随俗,徐平要恪守这个年代的习惯。虽然这样做要让他付出更大的努力,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要做的是前无古人的大事,要想把事情顺利地推行下去,必须要皇帝无条件的信任。不想人亡政息,这种信任还要超越时间。
如果说刚刚回京的时候,赵祯对徐平既有少年时自己眼光看准了的欣喜,也有李用和的关系带来的一丝亲情,那么出京到京西路这两年,徐平和赵祯则都已经成熟了。现在两个人的关系,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君臣之外的友情和信任。
此次正是因为石全彬带了赵祯的密令,徐平才要一切公事公办,这么多天,甚至私下里都没有宴请过石全彬。就连因为林素娘和秀秀有孕,杨太后和曹皇后托石全彬带来的礼物,都是在官府由徐平代收,转交家里,等到回京之后两人再入宫谢恩。
看看天色不早,众人都已向石全彬辞行,便拱手作别。石全彬带着随从出了西京留守司,自有河南府和留守司的公吏差役在前面开道,他们要一路把石全彬等人送出河南府界。
出了建春门,石全彬在马上回身看了看低矮的洛阳城墙,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一次与徐平相逢,已经明显感觉出来不如以前那么随便了。亲热还是亲热,两人毕间是相识于微末,一起成长起来,但朋友之间的关系有些淡了,同僚之间的关系开始浓了。以前徐平官位不高职事不重的时候,跟个内侍走得近别人还不会说什么,现在职到直龙图,官到右司郎中,一步就要跨到朝廷最重要的官员行列,就不得不避别人的闲话了。
摸了摸怀里鼓鼓囊囊的一大摞《富国安民策》,石全彬不由苦笑,现在这个样子连走路都不方便。书是赵祯点名要的,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没有消息,甚至心里还有点怪徐平不自己把书送过来。本来按照徐平的意思,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直接明送就是,石全彬人都来了,难道别人还想不到他会向徐平传赵祯的话?但不知赵祯怎么想的,非要把书秘密带回来,让石全彬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在洛阳每时每刻都有那么多官吏跟着,徐平又不跟自己私下里接触,石全彬能把书藏在哪里?只好藏在自怀身上了。还好现在是春天,身上的衣物多,要是再过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