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听了不由摇头:“快不要说了,国事哪里像你们女人想的这样。对了,你说吕相公走得干脆不纠缠又是个什么意思?又是听谁说的?”
林素娘不耐烦地道:“这要听谁说?不是明摆着的吗?就京城百姓的嘴,政事堂里发生点什么事,谁说了什么第二天满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吕相公为人干脆,哪里会这样一下子四位相公一起罢了。王相公说话,他不接着不就行了吗?难道还有人赶他走!”
听到这里,徐平再也忍不住,不由笑着摇头:“妇人之见!我还以为你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呢,也敢揣摩朝里相公的心思!”
“哎呀,我说的哪句话没有道理?你做几天官,也学会瞧不起女人了!”
徐平笑着道:“好,我说给听,让你有自知之明。以后这些消息听过就算,不要试着去分析政事,也就是我,你说给别人听会被人笑话的。——连我一起笑话!”
见林素娘的眼睛不由睁大了,显然不服,徐平道:“我告诉你,天下最不想让王相公离开政事堂的人里,最少就有一位吕相公。政事堂两位宰相,必然互相制衡,亲密无间是不行的,所以吕相公和王相公政见不同,是很平常的事,跟心眼大小无关。”
“这话说的,两个人就非得说不上话?就不能和和气气的?”
“和和气气,那干脆独相算了,又何必要两人?我大宋又不是一定要有两位宰相,立国数十年,难道独相的还少了?皇帝亲政没有多少年,不管是吕相公还是王相公,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子,皇上心里拿不准的,怎么可能让一个人主持国政?”
林素娘是个聪明人,只是自从嫁给徐平之后,就安心在家里相夫教子,对外面的事情不关心。徐平说到这里,她便明白过来,朝里两位宰相相争的局面是有意造成的。不说别人,张士逊为相的时候不就与吕夷简合作得亲密无间吗?为何要把他换成王曾?
皇帝年少,满朝老臣,不采取措施制衡才是不正常。等上一二十年,赵祯有了自己的班底,当然可以不这样做,别说宰相互相配合,就是独相也无所谓,现在可不行。
道理是明白了,林素娘还是不服:“就是朝里非得两位宰相,吕相公也不一定就非得离开啊!王相公要走,大不了换一个跟他差不多的人就是,吕相公难道不能赖在朝里!”
“赖在朝里?他怎么赖在朝里?”徐平连连摇头。“能够制衡吕相公的,天底下能有几个人?孟州李相公,是被吕相公排挤罢相的,说明奈何不了他。枢密张相公,明摆着与吕相公关系非浅,就不说他们还是亲戚了。你还能说出人来吗?素娘,朝里的相公们做事想得周密着呢!王相公一说情愿自己走,吕相公就知道他的相位保不住了,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保得住的!哪怕当时赖着不走,过不了几天皇帝也会把他赶出来!与其到那个时候脸上难看,还不如干脆一点,不让人小瞧了他。能赖,你以为他不会赖?妇人之见!”
朝政到了这个地步,能够制约吕夷简的实际上只有王曾,一旦王曾打定了主意不与吕夷简同朝为相了,吕夷简的宰相也就做不下去了。正是因为如此,吕夷简在很多事情上宁愿迁就王曾的意见,只要不损坏他的利益。新政也是如此,吕夷简态度改变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王曾。想一手遮天,吕夷简的巴掌还没有那么大。
其实听了林素娘说的当日政事堂里的大致情形,徐平基本就猜到了前因后果。看起来两位宰相都得到了自己编的《富国安民策》,但怎么用有分歧。最后王曾发现无法忍受吕夷简要采取的措施,干脆一起走人。他阻止不了吕夷简的施政,拉他下台还办得到。其实王曾的意思一说清楚,吕夷简就知道大局已定,无法挽回。后面的应对,纯粹是做给别人看的,特别做给赵祯看,最起码要保住自己荐举后来人的资格。
赵祯当然对此心如明镜,才会把四人一起罢掉,把中书门下空了出来,等新人上任。
林素娘打量着徐平,口中道:“大郎,这几个月你心眼怎么多了?那你说谁会做宰相?”
徐平叹了一口气:“为了父母,为了你,为了孩子,我心眼不能不多啊!谁做宰相说不准,但十之**,吕相公和王相公会各荐一人。”
由于真宗晚年长时间不开科,进士出身的人才出现断层,现在老的老,小的小,到底怎么用人恐怕赵祯自己的心里都没有底。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让两位前宰相推荐。前宰相不和,他们荐上来的人便就依然保持互相制衡的局面。其他大臣,只怕也会照此办理。只有在中下层的关键位置上,赵祯才会开始提拔自己看重的人才,慢慢培养观察。
皇帝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特别是从真宗朝起,皇城司这些帝王耳目被外朝压制得厉害,赵祯对外面的情报了解有限。太祖太宗朝,大臣晚上吃了什么第二天皇帝就都知道了,现在怎么可能做得到?冯拯在家里本来相当奢侈,天圣年间重病的时候刘太后派内侍上门问疾,他把家里弄得寒酸,破被子盖着,把刘太后和赵祯感动得直流眼泪。这种情况之下,赵祯必须保持朝里的人员互相制衡,他敢把大权放给谁?
不是徐平这几个月长了心眼,是范仲淹被贬确实刺激了他,时时保持戒惧之心。在朝中为官如覆薄冰,不敢说谨小慎微一步不敢踏错,但认清形势保持警惕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