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皱着眉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
晴朗的天空像被清洗过一样干净,云朵白得好像没有落下的雪淡淡的秋叶香时不时被一阵和风送进来。
只有住过巴黎的人才会了解这样清新怡人的环境有多么可贵巴黎已经被各种工厂排放污染了。市民早习以为常的空气问题不说用水也越来越严峻。
市政厅禁止塞纳河下游居民饮用河水,只能喝由政府统一配送的自来水。这条禁令遭到很多非议,因为使用自来水就要交费。不过虽然有禁令但政府没有能力监管执行。贫民或许不知道水里有什么有害物质,或许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他们还是继续饮用河水。
这都是属于大城市的烦恼。
他从城市走到乡村就好像从地狱走到天堂一样。
半年前因为克里夫夫人刺杀事件,王后对净化会进行猛烈打击。
他作为首领“牧羊者”匆忙从巴黎离开,到附近一座乡间教堂安顿下来。身为新教徒,他坚信为了主的福音而寄身于僭越主威的教会之中,只是一时的不得已。
现在他是主持神父的助手除了礼拜日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工作但这只是明面上的。
村民们很快就知道,这位新来的神父助手弗朗索瓦是个喜欢游玩、无忧无虑的青年除了长得太瘦高太苍白、看来有些不健康外,他仿佛就没有别的烦心事了。
实际上,为了收拢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成员,保持消息畅通他私底下要做的工作简直排得像巴黎公交汽车上的人那样满。
离开巴黎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有时间动笔给自己在巴黎曾经的学生写信。
准确的说,是给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写信。
那两个孩子对他一无所知既不知道他的私下活动,也不知道双方的血缘关系。他们只知道,他是家里请来的家庭教师,一个教学严厉、平常随和、知识渊博、亲切有礼的大人,一个他们信赖喜欢的半父半兄一样的长辈。
卢森堡公爵34岁才正式结婚,在贵族之中算很晚在此之前他与侍女私通,有私生子但一开始不知情。为了娶比自己小15岁的新娘,他把这件事隐瞒得死死的,哪怕外面传得风言风语,也要瞒着家里不知道。
如愿结婚,婚后又得了一对儿女,他宠爱非常然而,在两个孩子不到10岁时,他就忽然病死公爵夫人伤心欲绝,过两年也郁郁而终。难怪两个孩子会从别的大人身上寻找长辈的疼爱。
如果他们有一天得知真相,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他们的父亲不是急病而死,而是被下毒杀死而害他们成为孤儿的凶手堂皇成为他们的家庭教师,并获得他们由衷的敬爱。这会不会让他们痛苦乃至崩溃?
他既抗拒、但更多地期待着那一天。在无知单纯中长大的弟弟妹妹,一夕得知真相,饱受痛苦折磨,光是想象就能让他感受到奇异的快感但他更期待的是,那一天来临时,他才能真正做到了无牵挂,把灵魂的所有部分都交给主。
他低下头,提笔继续写:“至于你们说的到乡下游玩或打猎的事,一个月或两个月一次就好虽然你们家世显赫,但仍不应耽溺于玩乐之中。谈吐和素养,是一个贵族区别于平民的标志。游玩之时,亨利要好好保护照顾妹妹你已经17岁,是一个男子汉了。”
正考虑如何劝说亨利按照贵族传统去军队历练,教堂正厅忽然传来响动。
神父外出,教堂里只有他一个人留守。今天不是礼拜日,信众一般只是简单祷告,即便来找神父,也只是问点问题,或者做个忏悔。
他把信收好,走出去看看情况。大厅没人,倒是隔着花窗可以见到忏悔室里的人影。
神父不在时,他也会代神父听忏悔反正他和告解者分别在两个小隔间里,互相都看不见对方的样貌神父对此也是允许的。不过今天他想抓紧时间写完信,但才走到门前,还没说话,里面的人已经开口了。
“主啊,我忏悔。”
他皱了皱眉。犹豫之间,对方又继续了。
“为了主的事业,我准备杀一个人。”
这倒有点意思。作为净化会首领,他取过不少敌人的性命但在这个偏僻悠闲的乡村,杀人之事还是相当骇人听闻。他坐进另一个隔间,沉声说:“如果真的服务于主,主会赦免你的罪责。”
“我全心全意地服务于主将地狱恶灵附身的女巫除掉,是我的神圣使命。”
弗朗索瓦觉得有些无聊了。猎杀女巫的热潮已经过去很久,现在几乎被法国人遗忘。这种陈词滥调提不起他的兴致。
“这个女巫不只自身堕落,更可怕的是,她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将整个法国都带入了深渊。”
弗朗索瓦猛地抬头这个形容,难道是
“王后准备和国王一起到加莱去。这不是秘密,消息明天就会登报。”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弗朗索瓦反而镇定下来。此时他已经确定了几件事:一,对方一定不是什么普通村民二,对方刻意在神父外出时到来三,对方知道有关净化会的事。
但净化会的“牧羊者”可不是这么好忽悠的。
他保持着沉默,仿佛一个听着普通信徒告解的普通神父。
那人也对他这么沉得住气而意外,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告解”错了人。不过,假如坐在隔间另一头的是个普通神父,现在恐怕也惊跳起来了。
人没错,但自己占了下风。
告解者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