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姜寒怜没心没肺的又开始白吃白喝,漱沉鱼忧心忡忡,不住的打量着街对面,李落就盘膝坐在化成飞灰的屋檐那处,看不清神情,不知喜怒。
“傍晚我那些话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漱沉鱼忐忑不安的问。
姜寒怜拍了拍手,擦了一把嘴,咬了咬嘴唇,看着漱沉鱼问道:“你没骂过人吧?”
漱沉鱼脸一红,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太多。”
“就你下午说的那些话,怎么说呢,力道差不多和蝴蝶扇过去的风差不多,知道的知道你在教训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打情骂俏呐。”
漱沉鱼的脸更红了,闷声不吭气,姜寒怜哈哈一笑,道:“好啦,要是他连这么几句话都担不起来,那照我说,咱家小漱他就更配不上了,早些分了,免得将来伤心。”
漱沉鱼一时间脑袋里转不过来弯,不过觉得姜寒怜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还没等想明白,就被姜寒怜连拉带拽的进了里屋睡觉。
那天,前半夜繁星如织,万里无云,后半夜,冷风卷了寒气,当夜就下起了雨,不大不小,落了有多半个时辰,雨停之后昆江岸上犹如蒸笼,热还好,闷的让人抓心挠肝,没有一丝风,着实难熬的很。漱沉鱼一夜没睡,落雨之后就开始惦记上了李落,被姜寒怜和温程二老给拦了下来,这个时候去那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再者说了,堂堂大甘定天王,又不傻,怎可能枯坐在地上淋一夜的雨呢。
下雨的时候,李落就呆呆的坐在那堆灰土废墟前,看着眼前满目狼藉。这些日子在渡口浑浑噩噩,看着人来人往,昆江的水去了又来,看得多,只是事不关己,看也只是麻木不仁的看,但是今夜的这场大火烧的很突兀,更烧的干脆,似乎将李落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也给烧了个干净。
那年秋天,尚在西府,有帐下悍卒唱了一首歌,据说词选墨明棋妙,唤闻说,词李落记得不多了,只记得其中几句:边城荒漠,红颜白骨凋落,浊酒入喉,销得几世功过;箫声巷陌,几番落拓应笑我年少;纵马且长歌,醉极卧云外山河;曾记兰台温酒伴月落,澹月春深飞落英;云子闲敲夜船静,枕苍烟万顷星河阔。
那个时候,我尚还少年。
说了愁,却不知道愁滋味,只道是洛儿走的时候心很痛,但到如今,更痛的是自己会时常忘了她。用一头白发去诉说少年的愁,只是头发白了便不会再黑了,少年长大之后就再也回不去那个年少时候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的光景了。再去月下春江,不会有人敢再调戏一句两句,而都是战战兢兢,失了偷香的趣味,所以,李落再也没有去过月下春江。
少年郎,向西去,辕门见血,大义灭亲,为了那个居于神州之巅的家族,少年担着骂名,振李氏一族的名声,可惜,骂他最狠的还是李家的人。所以远在天边,少年是王,他可以不理睬万里之外的流言蜚语,却怎么也忘不掉路旁那个背着小小包裹的怜人身影,她叫长宁,长安的长,安宁的宁。夕阳西下,那道脸上殷红的血痕是不是也在耻笑李落的虚伪和无情,现在我的脸上也有了一道差不多的血痕,这就是报应了吧。
从西到东,南下余州,东出东海,去过夜霜镇,结识过那个叫小青的姑娘,或者说是夫人,那临行前蜻蜓点水的一吻,到如今还在不时的乱着我的心境。冰心诀的空空如也,终究还是做不到真正的忘情和真正的空无一物。
余州扬南城那个走火入魔的宋家女儿,蜀州重楼府万楼城古灵精怪的唐糖,捉弄着她未来的嫂嫂,我没想到由着别人的性子胡闹,然后去玉成一件事的时候,心情竟然那么轻松。唐糖的笑,燕霜儿的羞,都是我在蜀州抹不去的记忆。那样的女子,会不会是遭了天妒,才会有那样的劫难,劫在她,要承担后果的却是整个大甘的天下。当初我去蜀州的时候,其实我知道在心底深处,我便想燕丹枫或者唐家的人留下我,兵临城下,叫李家的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到时让卓城的城头变幻着大王旗。但是我怎么也没料到草海的天之骄女,她在北府,看似行事风轻云淡,实则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大甘的朝堂和天下,论谋略,我不如她,可她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生了孩子,和自己的哥哥孕有一个女儿的女人,她啊,终究也没有跳出去。
我呢?看着这张网,却没有过一次跳出围城的打算。掌心的那枚情丝不知道游走到了什么地方,也许尘埃落定不足为虑,也许离心脏不过一寸之遥。便是这枚情丝,再加上万隆帝许配给我的太傅之女,我终究还是错过了海棠树下的那个人。那天夜里,松树下,我看着窗楹里的她,单薄如二月里的雪,见了阳春三月就要消失在人世间,可是最让我难割难舍,只能暗暗**神伤。等她嫁给了章泽柳,我难得醉了一次,但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有了一个好的归宿,比起我,章泽柳更会把她放在心上。
不过我没有羡慕章泽柳,因为我也有她,那个总是用一副看着长不大的孩子的眼神看着我的谷梁泪,她在的时候我很想她,她不在的时候我更想她。
一个个人,一桩桩事,一幕又一幕的从李落眼前一一划过,有些人有些事李落都已经渐渐淡忘了,可有的人却已经和李落深深的搅在了一起。亦敌亦友的相柳儿,因爱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