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梦,惊醒了。”
“梦?”中年男子愣了一下,似乎对梦这个词语有些陌生,轻轻笑了笑,颔首说道,“吃饭吧。”
“幺儿,你去园子里摘几颗红果。”妇人忽然叫了一声。娃儿听话,放下碗筷跑了出去。男子也不在意,刚拿起茶杯,就听噗嗤一声,低头一看,半尺长的刀尖从胸口钻了出来,上头还带着温温的鲜血,冒着点热气。
李落吃了一惊,惊愕地看着站在中年男子背后的妇人,长身而起,沉喝道:“你这是为何?”
妇人不说话,一只手紧握刀柄,另一只手按着男子肩头,面无表情。身下中年男子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惊讶和愤怒,而是云淡风轻,好像那把刀刺穿的只是别人。
李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中年男子放下茶杯,缓缓开口,“你,要走?”
妇人抿了抿嘴,按住他肩头的手指紧了几分,淡淡回道:“我要幺儿走。”
“你呢?不走么?”
妇人木然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脸庞一点点染上艳色,冷厉无情的眉眼渐渐软化,直至目若秋水,横波潋滟,“我不走,你是守夜人,我也是,但幺儿不是,他不应该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
“我死了,幺儿走了,这里就剩你一个人,怎么熬得住。”
妇人扯动了嘴角,似乎想哭,又好像想笑:“如果熬不住,我就去找你。”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牵动了伤口,被喉间的鲜血呛的连声咳嗽,手中茶杯里一片殷红。男子艰难将涌到嘴边的血咽了回去,喘息几声,抬眼看着呆若木鸡的李落,“要不然让他迟些再走,多陪你点日子,如果能留下一儿半女,你不就不孤单了嘛。”
嘶……李落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妇人那张精致到让人恐惧的脸,竟叫他怦然心动了那么一下,这主意,听来似乎还有那么点诱人。
妇人的脸又冷了下去,漠然扫了李落一眼,李落头顶似被一桶冷水浇了下来,轻轻垂目,不想多看这一对疯子。
“哈哈,你看,我也能开玩笑的。”中年男子艰难地仰着头看着妇人,眼睛里满是笑意,好像,还有一丝解脱,“把我的尸体藏起来,别让幺儿看见。”
妇人沉默几息,平静地嗯了一声,抽刀,男子闷哼一声,身子缓缓软倒,最后看了妇人一眼,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重了一下,低着头扶着男子的尸体进了里屋,少顷便走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两块布,仔仔细细地擦起了桌上的血迹。李落看着她,没有帮忙,这本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凶杀,可是他看完之后竟然没有半点心寒,却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和恻隐。
“为什么?”李落忍不住问道。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你们不能一起走?”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妇人提高了几分声音,听上去却还是温柔得很,只是多了点冷冽。
李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追问一个刚刚杀人的女人,而且被杀的那个人也许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亲人。这场变故让他暂时放下了在云顶天宫里看到的一切,心思倒是安稳了许多,嘴角挂着一缕讥诮,却不是对她,而是因为那句话,“如果,出去了,外面和这里一样,或许还不如这里,那……”
话还没有说完,妇人的手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李落莫名的有一种畅快,一种摧残折磨别人之后看着她痛苦欲绝的酣畅。以前巡检司卷宗里记载过几宗案子,有人以折磨人来寻欢作乐,满足自己扭曲变态内心。李落粗略看过几眼,只是判了斩立决而已,没有留心太多,今日看着眼前的妇人,他忽然才明白这种扭曲的快感是从何而来。他也杀过很多人,株连三族乃至九族都有,但纵然是再十恶不赦的人,他也从未有过以折磨人为乐的念头,至多也不过是杀了了事。
有人身在地狱,便巴不得所有人都坠进地狱陪他或者她,抓住每一个路过他或者她的人,不管是无关的人,还是心存善意的人,都要将他们拽进来,踩在自己脚下,看着他们的挣扎和绝望,得到那么点愉悦和陶醉。
有人也在地狱,却能将旁人推到地狱之外,或者挡住从地狱吹出来的恶风,更甚者,他或者她还能露出和煦而暖的笑容,让身在地狱的他或者她成为别人眼中的阳光之下。
所以,李落收起了嘴角的讥诮,和声说道:“山外不如这里美轮美奂,但是一花一草一人都是真的。”
妇人又开始擦拭起来,很快桌子上的血迹就都不见了。娃儿跑了回来,篮子里装着几颗红果,妇人接了过去,面不改色地去了一旁。娃儿没多说,也没多问,只是好奇地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那张凳子。
又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李落睡不着,坐在门外,目光直视远方,却不曾聚焦,视线之内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把字刻在石头上。
沉甸甸的压在心头,那是一种混合了决然和绝望的情绪,上一次给他这种感觉的是相柳儿提起的四个字,时日无多,而这一次这七个字给他的压抑却比那四个字深重千百倍。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结局,客死他乡,灰飞烟灭都有,但是没有料到会是那么的虚无和了无一物。
妇人走到他身后,安静地陪着他。他便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一次妇人没有沉默,回答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