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花月楼时,吃过晚饭,江絮便歇下了,只为省几文油钱。
如今来了江府,作为二品大员户部尚书的府邸,即便不曾刻意奢华,亦不是小小的花月楼后院所能比的。府里头小道旁边每隔几步便挂上一只刻字灯笼,每个院子里头正屋檐下皆挂着一对明亮灯笼,哪怕是星隐无月的夜里,出了门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卧室里头,儿臂粗的蜡烛插在烛台上,摆在四下里,哪怕入了夜也明亮如昼。歇下时,亦不会悉数吹灭,总要留有几盏,方便主子们起夜或要水。
江絮不喜欢在黑暗中入睡,一早就吩咐了守夜的梅香留了两盏灯公子不易求。微弱的光晕透过轻纱帐幔,影影绰绰,江絮仰面躺在床上,伸手点着帐幔上方的花纹,静静等待梅香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梅香的声音传来:“奴婢已经是大小姐的丫鬟了。”
“呵。”江絮口里一声轻笑,也不否认,“你从前是谁的人?”
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梅香这次没多犹豫便回答道:“奴婢是江府的丫鬟,自然是老爷和夫人的人。”
“以后呢?”江絮轻声问道,“你如今是我的丫鬟,以后会是谁的丫鬟?”
梅香没有立时回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奴婢听从主子的安排。”
“你也可以听从自己的安排。”江絮收回在空中虚点的手,侧过身子面朝外,透过轻纱帐幔,看向外面榻上卧着的身影。
梅香的声音过了许久才响起来:“奴婢不敢妄想。”
“呵。”江絮轻声笑起来,“你不是已经想了吗?怎么我一试探,你反而不承认了?”
前世的时候,梅香可不是这般表现。从始至终,梅香扮演着一个木讷丫鬟的形象,从不多一句嘴,从不多行一步路。
而这回,梅香的热情恰到好处,看似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但只有聪明人才收得到她效忠的暗示。
恰好,江絮收到了。
“奴婢希望,从今往后,只有大小姐一个主子。”梅香的声音轻轻传来。
江絮心中暗暗叫好。
真是个聪明的丫鬟,这一句话,至少暗含三个涵义。
第一,梅香明确表示衷心,以后只有江絮一个主子。
第二,梅香祝愿江絮平平顺顺,坦坦荡荡,如此她才有机会一直效忠。
第三,不知多久的以后,梅香脱籍成了良民,再不会为奴为婢,江絮是她最后一个主子。
“祝你愿望成真。”江絮的眼中噙着一抹笑,轻声答道。
聪明人讲话,不需点透。
江絮自会护她,让她看清这份效忠的值得。
梅香也会尽力效忠,为了江絮许诺她的自由。
“我十分好奇,你为何选中了我?”江絮好奇问道。
别人对她热情,都是踩低捧高,见她得了江子兴的青睐,而上赶着捧她。梅香却不是那样的人,那么到底是看清她什么呢?
“大小姐刚来芙蓉院时,与孙嬷嬷的对话,奴婢听见了。”梅香给了一个江絮没想到的理由。
江絮听罢,微微一怔。
她记得孙嬷嬷将所有下人都撵出去了呸!你个坏人。前世,莫非也是如此,梅香躲起来听到了她和孙嬷嬷的对话,才在后来一直明哲保身,不肯投诚?
“你就不怕我对你也是表里不一,面甜心毒?”江絮挑了挑眉,问道。
梅香听罢,竟然笑了,隔着轻纱帐幔,看不清她的笑容,但是明显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笑意:“大小姐,奴婢不是傻子。”
江絮愕然一下,不禁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变得凄凉起来。
“你不是傻子,我却是。”前世,她多傻啊。明明手握底牌,最该有底气的人是她。到头来倾尽一切,却落得那样下场的人,也是她。
略带凄凉的轻笑声落下,屋子里陷入寂静。
不多久,梅香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坚定:“奴婢不会让大小姐犯傻的。”
“噗嗤!”江絮被逗得笑出来,方才的那丝悲意,瞬间就被打散了,一下子伸出手,剥开帐幔往外头看去,“你以为本小姐真的很傻么?”
她说自己傻,是因为经历过那些事情。梅香又不知道,附和什么?
帐幔外头,不远处便是梅香容身的软榻,只见梅香曲着一条腿,另一只腿翘在上头,两只手臂枕在脑后,好不逍遥自在的模样。搭在身上的薄被,被她的小脚踢得一晃一晃,就差没衔着一根狗尾巴草了。若衔着,立时便是土匪大爷的模样。
江絮看得呆了。梅香此时也呆了,连忙抽出双手,伸直双腿,盖好薄被躺平了,埋怨起来:“大小姐突然掀开帐幔做什么?”
“我若不掀开,哪知你是这样的人?”呆了片刻,江絮便回过神来,松了帐幔躺在床上,笑得打滚,“方才说你精明,眼下瞧着,不知说对说错了?”
“总没有大小姐傻。”梅香听着室内的脆笑声不停,又见帐幔里头不停打滚的身影,渐渐有些恼了。
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纵然心智聪敏,到底未脱天真心性,一时竟跟江絮犟嘴起来:“大小姐救杏儿做什么?没得让夫人惦记。”
江絮走的是低调柔弱路线,这样阴起人来才方便,又无迹无痕,谁也疑不到她身上去。但是救了杏儿,却是跟冯氏对着干了、又要来了柳枝,这路子走得委实蹊跷。
“我怕她惦记么?”江絮趴在被褥上,一手托着腮,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