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眯缝眼汉子指着于果,毫不客气地问:"你是哪儿的?怎么进来也不打招呼?是来帮他的?"
于果并不想参与这种纷争,凝然说:"我是今天来养鱼车间报道的实习工人于果。 "
"新人?一边儿去,一会儿再教你熟悉规矩。"眯缝眼汉子摆摆手,一般来说,他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嚣张,只不过于果看起来也像个分配来的学生,真令他讨厌。
于果也没搭话,缓步走上去,站在一旁,等待他们分配活儿。
双方争吵得很激*烈,一方是一个学生模样的文弱男青年,另一方则是三个五大三粗的工人,其中包括那个眯缝眼汉子。文弱学生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很像当年刚毕业时懵懵懂懂的自己,于果当即就产生了轻微的好感。
但这男生此时却面红耳赤,声音颤抖:"你们怎么这么欺负人?到底是什么素质?"
为首的工人比他高出整整一个头,壮硕凶悍,上身的工作服敞开怀,露出黑乎乎的月匈毛,怒目圆睁,牛吼一般嗡嗡地叫道:"去你妈的!念了几年书了不起么?你敢说这一池子鱼不是你放干了水才死的?"
男生带着哭腔,却义正辞严:"我没有!我明明记得之前确实把管插上了!水不可能流走的!肯定是有人陷害我!"
"呀哈我操,"黑壮汉子伸开熊掌似的粗糙大手,一把拧住男生的衣领,几乎要将他半提起来,"你他妈说有人陷害你的时候,你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我陷害你了?走!咱们这就去车间主任那里评评理!"
男生看来是初入社会不久,大概没料到学校之外会有这样的污秽,也不管不顾了,高声叫道:"庞主任是你的舅舅,他肯定帮着你说话!"
"说什么呢?"门帘再次拉开,庞主任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走进来,眼睛却死死瞪住那个男生,"张晓天,你对我有意见是不是?"
张晓天看来平时比较怯懦,这会儿却格外倔强,大概这些老工人欺人太甚了,触犯了他已经尽量不断下调的底线,终于使得老实人爆发了。于是张晓天硬生生地回应:"我对领导没有意见!"
"那你刚才放的什么鸟屁?"黑壮汉子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十分刺耳。工人的世界简单而粗暴,上级对下级经常骂骂咧咧,倒也不算什么有意侮辱。
张晓天的眼泪不争气地淌下来,虽然他看上去竭力想要做个坚强的男子汉,可生理的本能却背道而驰。他的确想要先镇定后再分辩什么,可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于果也愕然,他没想到现在的男孩这么娇贵脆弱。
黑壮汉子三人毫不留情地哄堂大笑,边笑便调侃:"乖宝宝,回家找妈妈哭去吧!傻逼!"
庞主任虽然装着一脸铁面无私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但他很快稳定住情绪,重新进*入到主任的角色,说:"小张,你对领导态度恶劣,我也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但这一池子鱼都死了,你说说,怎么办吧?"
张晓天的脸色变得惨白。
于果大致弄清了来龙去脉。养鱼的流程是一天三次投喂,四次换水,其中白天换水三次,夜里一次,显然刚刚换过一次水。大约是张晓天是个生手,再加上平时被人欺负嘲笑,慌忙之下,光拔管就累得够呛,重新插管可能忘了数,漏掉一个,这才酿成了大祸。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被漏掉的池子是个新池,只有五十来条鱼,几乎是其他池子的零头。
但是这种鲆鲽类是北方沿海地区的昂贵鱼种,平时有星级的饭店才要的起,出厂价就得每公斤四五十元,经过水产品市场、星级饭店再到富翁们的餐桌,价格要再翻两倍,要是再转到日韩,那就更是贵得离谱了。
而且这些鱼即将养成,无斑点纯原色,正是水产二道贩子和冷藏加工部门的抢手货,就算只死了五十来条,也是接近三千元,正好是尚未转正的实习工人的月工资。当然,于果并不知道,实习工人只有两千五百元,自己这三千元,其实还是童雅诗的功劳。
实习的学生,能有多少积蓄?恐怕刚上班还不满一个月,工资还没拿到手,就要都当做赔偿了,还不一定够,换成谁都会脸色煞白。
况且,听张晓天的只言片语,仿佛是很肯定自己的操作没错,很有可能是这几个老工人在捣鬼,否则以张晓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隐忍性格,绝不至于这么激动。
于果有些于心不忍,尽管多少次出生入死的经历,不断用血与火严肃地告诫自己,不要同情心泛滥,事不关己千万不要多管。
张晓天猛地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镇静了许多,说:"我真的记得我插管了。"
黑壮汉子轻蔑地问:"是嘛?谁看见了?谁能作证?"
张晓天充满屈辱地看着他:"这里没有监控,没人看见。但是天地良心,我记得非常清楚,不撒谎。庞主任,怎么处理,我听您的。"
庞主任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张,你不尊重我,说我偏心向着陈威,我也不跟你计较。但你说你让我怎么处理?这鱼是不是确实都死了?这池子是不是属于你管的?你先告诉我,是不是?"
这是典型的诡辩,于果不禁侧目看了看庞主任。
张晓天也只得垂头丧气地承认:"是,鱼是死了,这池子也是我管的,但是……"
"但是什么?你还但是什么?那你光凭一张嘴说你记得清楚,说你自己不撒谎,谁信呢?你让福尔摩斯来处理,他就能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