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道士做梦都想不到,惠平帝居然会在这里打下埋伏。
从惠平帝病倒至今,蓝道士在雍和殿里来往了不下数十次,他在这里住了数年,清楚部署在这里的禁军有多少,青衣卫在雍和殿外有多少人,清楚他们的防卫强弱,清楚他们换班的时间……所有的一切,乃至来往其间的太监、宫女,他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守卫雍和殿内的青衣卫不多,惠平帝在他的怂恿下已经派了不少去外头查探,剩下的两三个人对他而言是透明的,早在昨天,就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
原本守卫惠平帝的禁军统领是个粗人,已经被他支到了别处,此时应该以为雍和殿安然无恙,不会太快返回。
这座大殿内,本该没有任何防卫!
可这把剑为何会出现?
电光火石之间,蓝道士已翩然飞身后退,随即看清了那软帐后面的人——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峻的青年,手中是漆黑的长剑,刻着奇异的花纹。他迅捷跃出的身影落在眼里,蓝道士很快就知道,这个人的本事稍稍弱于自己。
想要速战速决,他并没有多少把握。
可若是有了耽搁,皇后那里的安排未必能撑太久。雍和殿就是雍和殿,不管别人怎么安插人手,怎么算计调配,他还是攥在惠平帝手里的,他们最看重的适中是惠平帝的安危。恐怕到时候殿内的动静传出去,便该有禁军涌入。
蓝道士不敢掉以轻心,奋力搏斗。
然而实力相差太小,十几招之内根本分不出高下,他心里着急,撮唇一啸,期待后面偏殿里的小道士们能涌来相助——即便那样的话事情就再也无法捂住,他却已别无选择。
偏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之声,蓝道士竭尽全力的应付这眼前的冷峻青年,一面为外头的应和声觉得宽慰。
这微微的分心之间,猛然穿透他的后背,直直带着他飞扑往前,深深的盯在五人合抱粗的红漆大柱上。钻心的疼痛袭来,蓝道士惊愕的扭头,就见惠平帝对面那高大的樟木书架背后,缓缓走出一个男子。
同样冷冽的青年,手中持着劲弩,木然看着他。
病榻之上,惠平帝也缓缓坐起身来,也是木然的看着他。
“皇上……”他叫了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天翻地覆。
惠平帝全心信任的,从来都是他这个最会揣摩心思的道士。惠平帝最忌讳的,从来都是执剑的人离他太近。可是现在,他不知是在何时设下了埋伏,让人手执长剑藏在他的床帐后面,让人手持劲弩站在他的对面。
他就不怕其中任何一个人有异念,顷刻间取了他的性命吗?
他不是从来……都对自己言听计从吗?
太多的疑问压在胸口,随着伤口的血泅泅流出。他听到外头小道士们的惨呼声,听到禁军的呵斥和小太监们惊慌的叫声。
他觉得,自己耗费八年努力来谋划织造的一切,全都完了。
在生命的尽头,他直直的盯着惠平帝,疑惑的目光背后忽然涌起滔天的恨意。
“你是乐阳的人。”惠平帝也不知是装病久了身子虚弱,还是被蓝道士的反叛打击得心力交瘁,神色目光里是一种信念破灭后的灰败,“一直都是?”
“昭明太子……”蓝道士忽然扯了扯嘴角,“你就算登上皇位,也永远不及他的光芒。”
红漆柱子上的人委顿无力,鲜血滴在乌黑锃亮的金砖上,散着腥气。
惠平帝颓然坐在榻上,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了浑身的力量,成了一个真正的病人——八年时间,他全心信任这个道士,同他讲经参悟,共求轮回之理。对他的信任超越了任何一人,包括徐琰、包括皇后。
然而那八年的投契原来只是一场局,自始至终,这个出尘的道士,都只是在布局。
如果不是徐琰无意间发现了他和乐阳长公主的来往,如果不是徐琰派人避过所有的耳目悄悄入宫,此时的他、承平、段保,是否都像那三个太医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他的手下?
装病多日的惠平帝愈发显出老态。
哪怕面对着徐琰拿出的确凿证据,他也不肯相信蓝道士的反叛,直到刚刚蓝道士轻描淡写的杀死太医,将匕首对着他的咽喉。
这世上能够相信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于今而后,似乎又少了一样。
少了的不止是蓝道士,还有与他探讨过的许多东西。
最终还是五皇子徐承平打破了沉默,小心而担忧的瞧着御榻上神色灰败的惠平帝,“父皇,没事吧?”
惠平帝抬起头来,瞧着他日渐成熟起来的脸庞,终于觉出一点点暖意,“刚才,你很好。”
“孩儿只是怕父皇龙体有损。”五皇子从来不像太子和魏王那样邀功献殷勤、表忠心,只是略有点羞涩的低了低头,“不过父皇有万全之策,倒是儿臣多担心了。”
“那也是你的孝心。”惠平帝拍了拍他的肩头,目光转向段保,“外面如何?”
“大统领应该已经制住了那些道士。”段保小心翼翼,“只是刚才有人回报,说皇后娘娘急召太子入宫,还请来了首辅大人,雍和殿周围的禁军也都被她调走,还有……”
“还有什么?”惠平帝语气平静,仿佛看不透皇后打的算盘。
“首辅那里已经拟了遗诏,就在皇后手中。”
“嗯。”惠平帝点了点头,“叫人进来清理。”随后自己穿好鞋袜下榻,将段保双手奉上的外衣披着,慢慢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