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明白哥哥的忧虑,安仪惠重重叹了一口气。她粗鲁地揉着眉头,想用更明显的疼痛缓解头脑的涨热。
“你让他过来!我跟他谈!”电话那头的安季言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了。
住家和乐行都搜过了,警察耸耸肩,表示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少年像是凭空蒸发了似,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面对自己大哥,安仪惠毫不掩饰虚弱,手摀着脸道:“大舅子…..他…..他已经离开了。”
“混账!!!”
耳膜隐隐作疼,女人忍不住把话筒拿远,但即使远离了那头不断的质问声,身后半开的窗户,喋喋不休的蝉鸣流泄而进,一下便侵略了整个空间。
六月初夏,人心开始浮躁。
“咚啰!咚啰!”
“看过来阿!!看过来!”
路过的民众纷纷往喧哗处看去。
几道吉祥的红布条挂在树稍上,只见公园的榕树群下搭了一个小棚架,后边用布幔隔着,里面有人正敲锣打鼓着;前头则是摆着一个小小舞台,用五颜六色的纸板作成,相当醒目。
小戏棚的位置也相当奇特,就这样正对着公园中心的土地庙门,引起不少从庙里出来的信徒围观。
前头的舞台上,两个面容精致的古装小人正打得火热,一个提刀、一个提剑,都不过一个人的手掌大小,却能灵敏地做出各种跳跃和翻转的姿势,当然,如果忽略偶而从底下冒出的手臂。
“布袋戏阿?是演给土地公看的嘛?”路过买菜的三姑六婆纷纷停下来张望。
“是哪户人家在酬神了?”
“你们不知道阿!”其中一个消息灵通的掩低嘴,一脸神秘兮兮道:“前几天土地庙收到了一笔很丰盛的捐款呢!听说还外加一栋房产,听庙公说他们已经十几年没收到这种厚礼了!”
“有这回事?那还不错阿。”其他人听听也就算了,捐钱又如何?又不是捐给自己。
“不过,现在景气这么惨,这人连房产都捐了,”一个比较精明的老奶奶看着不远处如火如荼的表演,不禁喃喃道:“不会是在捐遗产…….”
也许是一生的乖舛颠波,小姑娘早早有了觉悟。
虽然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不得立遗嘱,但莫愁恩生前就透过父母的律师做了安排。她将父母留给自己的遗产分成两部份,一半留给唯一的亲人、住在疗养院的祖母;另一半就是她住的房子,全数捐给福禄宫。
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对莫老太太亦或者土地公来说都是一种罪过。
玉子琼攀着榕树,倚在几根粗壮的枝叶上。底下的戏棚锣鼓喧天,四周一些没事干的老人拄着拐杖,抱着瓜果点心,就在庙前看起戏来。
然而,真正的观众却没有出席。
这次门神可没有跑了,他们直接告诉玉子琼,土地公不想见她。
玉子琼没有强求。和杨柳妖一样,只要土地公不想,就算她翻烂每寸土地也找不到他。不过玉子琼也没怀什么恶意,只是想来拿那面化身玉牌而已。
虽说妖姓狡猾,但在某方面来说,玉子琼还是一板一眼的老古董。她没能实现约定,也不打算白吃土地公的灵气。
难得对方稍稍长了人性、妥协了,是打发这只棘手老妖的最好时机,土地公却默默不语,只是让门神转交给玉子琼一样东西。
一本素色的笔记本,玉子琼看着上头的名字,一下了然。
大致翻了翻内容,玉子琼第一次对那个叫莫愁恩的凡人生出敬佩。
小姑娘竟然能作到这种地步........只是现在土地公让自己完成小姑娘的遗愿,从笔记的内容来看可不是容易的事阿。
她需要的不只是妖力,还有凡人的助力。
现在唯一愿意帮助她的凡人已经死了,不像大姐和二姐,除了妖力,她还剩下什么呢?
玉子琼抬起头,望着那视线灼人的烈阳,与那时的雨夜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雨、没有血,只有偶而被微风筛下的几片嫩叶和庙口飘来的淡淡香灰。
她站立的这边是公园的偏处,宁静宜人,不时有凡人成对在其中的步道散步;而另一边,戏棚敲锣打鼓,戏众嗑瓜子叫好,偶而又多几个观众加入,又是一道令人驻足的风景。
在繁华中倾听人声,大概就是这块地方最奇特也是最迷人之处。
玉子琼眨了眨睫毛,突然有些明白了。比起制式的学校和三妖占据的公寓,这座以土地庙为中心的公园似乎才更偏向人间。
女孩是喜欢这里的,不光因为她的义父,还有很多原因。
玉子琼望着那间庙门大敞的土地庙,土地公一直没有离开,即便他还在悲伤义女的逝去,甚至试图重燃那盏已经熄灭的光明灯,但面对源源不绝的信徒,他依然在迎接他们。
而那边的凡人敲锣打鼓、手执香炷,也以另一种方式予以回报。
妖力不是万能的,恫赫了凡人,得到了只有无用的恐惧,比起那些富有灵气的回报,完全不值一提。
凡人的力量阿…….有对土地公这些神祇的忠诚和信仰;也有像莫愁恩那样奋不顾身的信任;还有的,是对那些奇才佳人的爱慕崇拜,大姐和二姐就是靠着这个独霸一方的阿。
也许,那就是她接下来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