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好的粥刚端出来,还没有放在架子上,队列就乱了,人人都往前挤,手中举着木条——这是领粥的凭证。维持秩序的官兵挥舞棍棒,不分清红皂白地一通乱打,队列没有恢复,只是增加了一片鬼哭狼嚎。
韩孺子勒住坐骑,停在路边,看着城门外的混乱场景。
商县不大,离京城也不远,快马加鞭,多半日就能到,是向东前往函谷关的必经之路,和许多地方一样,商县也有大量灾民、流民,每天一次的施粥,对许多人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一餐。
数十名随从停在倦侯身后,杜穿云怒声道:“好一群官府爪牙,我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杜摸天伸出马鞭拦住孙子,“少惹事,你打了官差一跑了之,这些百姓怎么办?今后你每天来施粥?”
杜穿云哑口无言,可是又看不得老弱妇孺受欺负,只得对前边说:“倦侯,快走吧,停在这儿干嘛?”
“嗯。”韩孺子没有动。
城门外的众公差早已看到这队人马,知道是从京城来的权贵,但不认得身份,公差头儿比较谨慎,悄悄命令手下的人收敛起,自己走来,抱拳笑道:“大人是从京城来的?有何公干?”
韩孺子指着领粥的队伍,“这里有多少灾民?每日需米多少?”
公差头儿一愣,摸不透对方的底细,不敢得罪,茫然道:“灾民……五百多人,需米……我不太清楚,这个得问县老爷。敢问大人怎么称呼?我去给您通报一声。”
“不必。”韩孺子拍马进城。
他是应约而来。
郭丛登门拜访之后不久,韩孺子接到一封信,大将军韩星邀他来商县会面。此前,杨奉以倦侯的名义给大将军写过数封信,这是第一次接到回信,是个好兆头。
与崔太傅一样,韩星也玩了一个小花招,在京畿以外与倦侯见面,不算回京,他选择的时间也很微妙,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也是冠军侯迎娶新妇的日子。冠军侯急于修复与崔太傅的关系,将成亲的日子提前了。
县城的街道两边张灯结彩,行人却不是很多,韩孺子来到县衙前,派人去通报。
出来迎接倦侯的人既不是韩星,也不是商县县令,而是一位郡守。
商县以东直至函谷关,皆属弘农郡,郡守卓如鹤是位驸马,夫人是武帝之女、桓帝之妹、韩孺子的姑姑。
卓如鹤四十岁左右年纪,白面微须,出身于书香世家,韩孺子听说过此人的名字,想必也在泰安殿里见过面,只是没什么印象了。
卓郡守彬彬有礼,亲自将倦侯迎入衙门后厅,本县县令没资格露面,也不想参与这种事,在前面大堂上照常办公。
两人不熟,客套话自然比较多,一杯茶喝过,仆人续水之后,韩孺子说道:“卓驸马是与大将军一块来的?”
卓如鹤笑道:“本官巡视各县灾情,大将军正在路上,很快就会到。”
韩孺子弄不清卓如鹤的用意,于是闲聊道:“我在城门外看到施粥,灾民有五百多人,不算太多吧。”
“唉,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有些进山为盗,有些前往它郡,有些留在乡下,初冬的时候乱民最多,有七八千人,四处流动,求取粮食,求不到就抢,还好各县守卫得当,没出什么大乱子。”
“本郡遇到什么天灾?”
“要说天灾,去年的雨水比往年少一些,倒也不是特别严重,入秋之后却有阴雨,毁掉一些收成。”
“既然如此,粮食因何不足?”
卓如鹤笑了笑,似乎不太愿意回答,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说:“天灾虽弱,人祸不断。”
“都有哪些人祸?”韩孺子已经不是闲聊天了,打算问个明白。
“前年齐王作乱,朝廷大军东征,天下骚动,弘农郡地处要冲,军队来往、粮草转运皆从此过,地方都要接待,消耗不少。去年大军北上与匈奴人作战,全国征收秋粮以供应边疆,中间还有过一次地震,民力疲竭,粮价飞涨。”
韩孺子还是没明白,“武帝时几乎每年都有战争,没听说对民间影响如此之大。”
“武帝之前,唯有烈帝好武,规模不大,成、安、和三帝皆以休养生息为要务,有数十年储积可供使用,武帝在位四十余年,备战十年,才与匈奴人一战,饶是如此,大楚的家底也几乎消耗一空。如今突逢战乱,事前准备不足,各地只好加重赋敛。”
“据我所知,满仓粮草充足,各郡县官仓也都有粮,为何不肯开仓赈灾?”
卓如鹤又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倦侯总督神雄关军务,也曾为粮草发愁吧?”
“粮草不足,比匈奴人的威胁还要大。”
“倦侯向诸县征集粮草的时候,是不是希望立刻得到满足、送来的越多越好?”
“当然。”
“这也是朝廷的想法,一纸令下,哪个郡县准备的又好又快,郡守、县令立功,准备得迟,或者数额不足,则是重罪。所以,一旦预料到会有征发,各地都要提前准备,以应对不时之需。”
韩孺子终于明白了,“先是齐王叛乱,后有匈奴人侵边,大家都以为这会是一场持续数年的战争,因此要多多囤粮,对应对朝廷日后的征收。”
“正是如此。”
“官府强行征粮,以至各地暴民作乱,朝廷派军平乱,又是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战争,于是各地更要囤粮,仓中有粮也不敢发放,怕的是明年、后年无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