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佟青娥留在东暖阁服侍皇帝,很快就铺好了被褥,帮皇帝换上睡觉时的小衣。
韩孺子早已习惯受侍者摆布,木然地配合,脑子里胡思乱想,太后、东海王、孟娥、杨奉等人轮番登场,不给他一点空闲,以至于好一会才发现佟青娥仍站在床边,可他已经换好小衣,只等躺下睡觉,用不着别人服侍了。
“还有事吗?”韩孺子客气地问,心里却想,名字里有“娥”的宫女一定不少,孟娥、孟徹没准都是化名。
佟青娥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红,轻声说:“奴婢服侍陛下就寝。”
韩孺子从来没见过哪位宫女像她这样害羞,微笑道:“你已经服侍过了。”
“嗯。”佟青娥没有动。
“你是第一次服侍别人吗?”韩孺子很愿意与人聊天,之前是求之而不得,那些太监和宫女跑得一个比一个快,谁也不愿意留在皇帝身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忙完自己的活儿之后不肯离开。
佟青娥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奴婢……第一次……服侍陛下。”
“我没有特别的要求,这样就可以了,别的侍者通常睡在那边的榻上,你若是嫌小,去别的房间睡也可以,我晚上睡得沉,从来不叫人。”韩孺子倒希望自己的卧室里没有外人。
佟青娥的脸更红了,声音也变得更低,“我可以……可以……睡在陛下的床上。”
韩孺子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这是一张很宽大的架子床,几乎能当间小屋子,可是一名宫女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有些太过分了,韩孺子寻思了一会,问道:“你不习惯睡椅榻?”
佟青娥低头不语。
“也是,那张椅榻很小,我躺上去还要蜷身,你睡着就更小了。”
佟青娥比十三岁的皇帝大了五六岁,个子高出半头,略显丰腴,的确更占床铺。
“好吧,你睡在我的床上。”韩孺子同意了,他从小就没对任何仆人颐指气使过,进宫之后更是不会,“但是不要告诉别人,你知道,宫里管得严,若是被人发现你不守规矩,很可能会受到惩罚。”
韩孺子还记得那两名只因没看到皇帝偷偷写信就被狠狠打了一顿的太监。
佟青娥轻轻点头,缓缓坐在皇帝身边,离他很近,近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那就休息吧,睡个好觉。”韩孺子站起身,向佟青娥笑了笑,迈步走到桌边,吹熄蜡烛,摸黑来到椅榻前,躺在上面,那里有宫女早就备好的小枕薄被,天已不算太冷,盖着正合适。
“陛下……”大床那边传来佟青娥惊讶而困惑的声音。
“你睡我的床,我睡椅榻。没关系,我从前睡的床比椅榻大不了多少,睡大床还真不习惯呢。哦,记得明天早点叫醒我,咱们好换过来,免得被人发现。”韩孺子翻身入睡,心想这真是一名古怪的宫女,不过愿意说话甚至敢向皇帝提要求,终归是一件好事。
很快,他又开始想其它事情了,究竟是“功成身退”,还是“功成弗居是以不去”?沿用前皇帝的年号,有过这种先例吗?想得多了,他总觉得“功成”两个字似乎有些不祥的意味。
然后他就睡着了,本来还以为会被孟娥半夜推醒,结果一觉睡到次日凌晨。宫女佟青娥将皇帝唤醒,服侍他穿衣,然后通知外间的小太监,小太监又叫来早已等候在屋外的更多太监与宫女,开始为皇帝梳洗打扮,准备去给太后请安。
韩孺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佟青娥的神情似乎有些抑郁,对皇帝的让床之举不仅没有感激,好像还很失望。
身边围绕的人太多,韩孺子没法过问,只是觉得这名宫女比孟娥还要奇怪、还要难以讨好,要不是怕连累她,真该问问杨奉这是怎么回事。
杨奉今天根本没有出现,平时他都是先护送皇帝去给太后请安,有时候还会送皇帝去凌云阁听课,然后才去忙其它事情,今天他却消失了,彻底将皇帝留给了上官皇太妃。
吃过早饭前往凌云阁的时候,杨奉仍然没有出现,在御花园里,与皇帝汇合的勋贵侍从一下子由十五六人增加到将近五十人,排成数行,在礼官的引导下,恭敬地向皇帝跪拜。
皇帝的勋贵侍从多达四五百,大都见不到皇帝本人,之前太后选择了十五六名与皇帝年纪相仿的少年进入御花园,这回增加到三倍名额,年纪最大的有三十来岁,其中数人隆鼻深目,很像是远方之国入侍的王子。
奇怪的感觉在韩孺子心中越来越深,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些侍从比平时更显敬畏,人数虽多,跪拜的时候却是鸦雀无声。
相应地,护送皇帝的太监与侍卫也增加到百余人,御花园的甬路都有些拥挤了。
“杨公去哪了?”韩孺子忍不住问身边的左吉。
左吉也不像平时那样总是微笑,低声答道:“杨公被太后委以重任,出京去了。”
韩孺子大吃一惊,停下脚步,身后的一长串队伍也急忙停下,后面的人收势不及,撞在了一起,好在没人摔倒。
“出京?去哪了?”韩孺子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了,没有杨奉,他有点不知所措。
左吉也吃了一惊,后悔自己多嘴,但是话已不能收回,只得说:“太后招募使者,前往关东各诸侯国传谕圣旨,杨公应诏,与右巡御史申大人昨晚就出发了。”
韩孺子更加吃惊,转身看了一眼东海王,发现他和自己一样意外,杨奉出京显然是昨天晚些时候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