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站在阶前面对群臣,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微微摇晃,必须用力呼吸,脑子里一阵阵发晕,但他仍然坚持站立,思维一点不乱。
大臣们陆续起身,对皇帝的到来实在太意外,不知该做怎样的反应,申明志突然想起自己是宰相,别的时候可以置身事外,唯独现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挺身而出,不可落于人后,急忙道:“陛下康复,实乃大喜,臣等恭贺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群臣终于反应过来,齐呼万岁,又都跪下,至于韩稠,趴在地上一直没站起来。
这回是张有才开口,请群臣起身。
韩稠还是站不起来,他想表现得跟众人一样,实在是力不从心。
张有才道:“韩宗正,陛下赐你平身。”
“见到陛下安康,臣、臣激动万分,站、站不起来。”
等了一会,有人一左一右将宗正卿大人扶起来,韩稠看了一眼,身体瘫成一堆烂泥,扶他的人分明是两名北军士兵,虽然没有携带兵器,但是神情严肃,铁甲坚硬,像刑具一样将他夹在中间。
其他大臣也都惴惴不安,同玄殿内出现普通士兵,这种事可一点也不普通。
韩孺子没有力气发怒,也不想发怒,开口道:“朕召诸卿前来,一是宣告朕已康复,从今日起亲政,二是这些天积累的事务不少,不能继续耽搁,今日务必解决。”
“第一件事是云梦泽剿匪,不可再任群匪挣扎、反扑咬人,特任命东海国黄普公为左路将军、邵克俭为右路将军,共同剿匪靖民。”
兵部尚书蒋巨英立刻应命,心里却一片茫然,邵克俭是朝廷正式委派的剿匪将军,前往云梦泽已有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黄普公”是哪支军中的将领,好在有“东海国”三字,事后打听即可,用不着向皇帝询问。
“第二件事,刺驾与他人无关,大将军府、倦侯府的围禁立即解除,迎皇后回官,玄衣使者金纯忠与京兆尹府、刑部共审刺客同党。”
这一件事涉及刑部、皇宫、京兆尹府多个衙门,相关大臣与太监一一领命。
“第三件事,朕幼时读书少,常以为憾,希望尽快弥补,国子监祭酒瞿子晰,天下名儒,贯通经典,可为帝师。”
吏部与礼部领命。
“第四件事,治天下先治官,吏治不畅,天下不正,御史台久失掌印之官,任命吏部尚书冯举为左察御史,监察京官,兼领吏部,待有合适人选之后,再议。”
冯举立刻跪下,磕头谢恩,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关键的调任,品级虽未提升,地位却更高、前途也更光明。
宰相申明志垂头不语,神情僵硬,任命将军就算了,升贬三品以上的高官历来是宰相提出建议,皇帝据此决断,可他还没有上交奏章,皇帝就直接任命帝师与左察御史,分明是在架空宰相。
可他摸不清皇帝的底细,被北军士兵架着的韩稠更让他心神不宁,不敢当众维护自己的权力。
韩孺子任命的官员不至这些,一个个说起,从京城到外地郡守、国相,多达十五人,吏部尚书冯举刚刚获任左察御史,自己的目标已然达成,对其它任命毫无异议,连称“遵旨”,只怕答应得不够热忱。
接着是减税减赋、停建土木,户部、工部对此负责,还有审核冤狱、明春的大祭、河道疏通、驿站规划等诸多事宜,同玄殿里的大臣几乎都有任务,连宗正卿韩稠也不例外,他要加紧准备大祭事宜,安排好陆续进京朝请的各地宗室子弟。
韩稠带着哭腔领命,想要跪下谢恩,却被两名士兵牢牢架住,动不得分毫。
刚刚康复的皇帝一下子解决了按正常程序需要三五个月才完成的事务,若在平时,总会有大臣站出来,声明朝廷大事不可急躁、务求稳妥一类的话,今天却只闻“遵旨”之声,并无半句反对。
在朝廷上,皇帝是一方,大臣是另一方,无论私交如何,面对皇帝的时候,群臣视宰相为首,宰相的一个眼神、一句暗示,立刻会得到相应大臣的配合,今天却是宰相申明志沉默在先,其他大臣当然不做出头鸟。
事实上,同玄殿上,宰相是唯一没有领到具体旨意的大臣。
皇帝足足布置了半个时辰,呼吸越显粗重,显然体力不支,于是宣布散朝,唯独留下宰相。
大臣们鱼贯而出,都找机会瞥一眼申明志,觉得他会是一个短命宰相。
申明志还没有认输,等同玄殿只剩他与皇帝,还有几名太监时,他侧身要跪下,却被皇帝阻止。
“申相一直沉默,是对朕的安排有异议吗?”
“臣不敢,臣只是略有不解。”
“请说。”
张有才上前,轻轻扶住皇帝。
“陛下所布诸事,皆经过沉思熟虑,臣并无异议,可其中一些事项,应该说是大部分事项,似乎该由宰相府转达。陛下亲颁旨意,当然没有问题,臣只是心存疑惑,不知今后宰相府该做些什么。”
韩孺子缓步走到宰相面前,脚步轻得像是在飘浮,“申大人觉得自己这个宰相当得如何?”
申明志后退一步,躬身道:“臣扪心自问,治吏理民皆不如前代诸贤相,唯有上承圣意、下抚众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勤勉谨慎上或可塞责,能与前贤相比。”
“嗯,申相的确是够谨慎的。”韩孺子点点头,向张有才示意。
张有才从怀中取出一卷纸,递给申明志。
申明志没接,惊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