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离开东海国,将后续事务全都交给瞿子晰和御史台,他总得依靠朝中的一股力量,不可能事事亲为,但是一路慢行,随时能够接到东海国传来的消息。
刚过东海国边界,巡狩队伍停下,名义上是要最后一次检阅地方军,实际上是给瞿子晰助阵。
就是在这里,韩孺子进行下一步计划,颁发一连串的圣旨,其中最重要的有两道。
一道是退兵归农,要求各地驻军进行一次彻底清理,允许士兵返回原籍或是前往新开荒地区落户,根据情况,免除若干年的租赋,并由官府贷给种子、耕具等物。
另一道是借奴垦荒,向天下的勋贵、富户“借”奴,按数量给予爵位补偿,无爵封爵,有爵提升,最高可到小侯,爵位已为列侯者,可以推恩给子孙,或者延续最多三代。
总之一切以农为本。
韩孺子没法将所有勋贵统统按燕家这样处理,必须恩威并施,这两道圣旨是“恩”,给勋贵们放行奴隶的机会,接来就是“威”,一是拿东海国做榜样,从重处置,不仅燕家落网,其它私自蓄奴者,都被抓起来,不仅得不到爵位,还要自己拿钱给官府,为超额的家奴赎身。
圣旨一道接一道地发出,宰相卓如鹤接到命令,即刻准备,三个月后进行一次全国清查,再有私蓄奴者,一律按东海国的办法处置。
兵部尚书蒋巨英接旨,要去洛阳迎驾。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私奴不入户籍,不用交纳税赋,也不用服役当兵,对大楚来说,这是一群不存在的人,却是众多大家族的重要财富,自然不会轻易交出,即使皇帝“恩威并施”,大多数人仍选择观望。
但韩孺子的退却到此为止,不想再做妥协,为了保证成功,在暗中做了一些准备。
早在十多天前,韩孺子刚到东海国的时候,就向京城发布旨意,借口匈奴人有异动,将南军调往碎铁城、北军调往马邑城,共同防守北疆,宿卫军的绝大部分离京来与皇帝汇合。
当时大家都以为这又是皇帝好大喜功的一个表现,现在才明白,皇帝这是有意掏空京城,只留一批文官,手中无兵,与皇帝相隔数千里,没法反抗。
韩孺子的确紧张了一段时间,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万一出现意外,大楚又将陷入内战。
他留在东海国边界,也是为了观察事态变化。
这天上午,数名御史台的官吏来到皇帝军营中,带来一份右巡御史瞿子晰的命令,要带走巡狩前驱使者王平洋。
王平洋是临淄人,但是自从攀上皇亲之后,在东海国添置了大批产业,也拥有不少私奴。
王平洋被吓瘫了,当众大哭大叫,嚷着要见皇帝,被宿卫士兵直接架走。
一名御史奉命留在营中,向皇帝解决情况。
南直劲被打个措手不及,几天过去也没缓过劲儿来。当天下午,他受到皇帝的召见。
皇帝正与几名年轻的顾问共同拟定圣旨,还有东海王、崔腾等数名近臣守在外围,随时提供意见,帐篷里人不少,说话声音却都很轻,偶有争议,也都迅速解决,不会没完没了。
南直劲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知道这就是皇帝一手制造的******,与勤政殿的风格截然不同,这里的人只为皇帝一个人服务。
他能认出大多数人,发现其中的勋贵子弟很少,经由吏部正常推荐上来的人更是一个没有,无一不是皇帝亲自选定的人。
规矩全坏了,南直劲心想。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众人散去,要将写好的圣旨交给随行的官员,分送各地。
朝廷失去了最重要的决策权,成为一个单纯的执行者。
众人经过南直劲身边,都好奇地看一眼这名老吏,南直劲谁也不瞧,等众人走光,只剩两名太监、两名侍卫的时候,他前趋几步,向皇帝磕头。
韩孺子很疲惫,但是也很兴奋,坐在桌后,说:“平身。”
南直劲起身,拱手道:“外戚王平洋违法蓄奴,御史台奉命捉拿归案,卑职特来告知陛下,请陛下裁决。”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外戚也一样,无需请示,照常执法即可。”
“是,陛下。”南直劲明白,皇帝将自己留下来还有别的原因。
韩孺子示意太监和侍卫离开,四人互相望了一眼,陆续退出,但是都守在门外,一有异常,立刻就能进来。
韩孺子一点也不担心南直劲会做出格的事,就像不担心一名饱读诗书的儒生,会突然拿起刀剑当刺客,儒生手中有笔,那才是他们最有力的兵器,南直劲的兵器则是朝廷的规矩与惯例。
“南直劲,朕这几天颁布的旨意,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陛下。”南直劲不愿撒谎,他现在是御史台的普通御史,没资格查看全部圣旨,可他的确都看过了,一份不落、一字不差。
“你替朕揣测一下,朝中大臣以及天下大族,会遵从旨意吗?”
“微臣曾因揣测获罪,不敢再行此事。”
“朕赦你无罪。”
南直劲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陛下这是要众人交出自家的‘命’,大概不会得到太多遵从。”
“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还要问一句,按朝廷的规矩,这种事该怎么解决?放任自流?还是等大家幡然醒悟?”
南直劲无言以对,沉默良久,回道:“微臣明白陛下意欲力挽狂澜的一片苦心,陛下不希望看到大楚慢慢衰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