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牛犇静静地听他讲着,没有插嘴也没有催促,只默默地听,时而轻轻点头。
“战争爆发,帝国入主天门,我依旧是司令,周围人却都变了样子。老百姓骂我,还有人威胁我甚至想杀我,亲戚们有的跑了,留下来的也不来找我,就连孩子们也开始讨厌我,抗拒我。唯独这里,燕平一家仍拿我当成洪家家主一样对待,哪怕茶馆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这时我忽然明白......”
到这里停顿,洪喜平自嘲地挥了挥手:“家长里短,尽说些没用的话。师座是做大事的人,见笑了。”
“家家有难处,人人有选择。”牛犇想了想,再补充一句:“真实的生活,我喜欢听。”
“......喜欢听......”
洪喜平身体后仰,慢慢靠在椅背:“曾经有段时间,茶馆快要开不下去。嗯,师座或许知道是什么时候。”
“洪灾时期。”牛犇轻轻说道。
“平地三尺,数月不退,水里经常能看到尸体,有些发现晚了,被泡得发白,肿起来像头肥猪。用手轻轻一碰,砰!像炸弹一样,鲜血、内脏、蛆虫、屎尿,到处都是。”
洪喜平闭上眼睛,像在回忆,又像是在逃避。
“师座,见没见过这种场面?”
牛犇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洪喜平叹了声,“我打了一辈子仗,战绩无法与师座相比,见过的死人应该多些。但我从来没见过那种恐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牛犇不再开口说话,只默默地听。
洪喜平缓缓说道:“水啊!到处是水,但都不能喝。没有干净的水,茶馆自然开不成。那位老不死的叔叔过来找我,我跟他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茶馆,能活命就算不错。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我不知道。”牛犇轻轻回应。
“他说茶馆和人命一样重要,即便不能开业,也务必要把它保护下来,不能被洪水冲垮泡烂。当时我每天焦头烂额,听后气得不行,骂他老糊涂了,那些破木头烂房子加上一些碗筷,没了大不了重建,丢了东西可以再买,怎么能与人命相比?他反过来骂我心胸狭隘,目光短浅,茶馆的记忆是我们与祖辈的联系,将来是我们和子孙的桥梁。他还说,忘祖就是无根,没了这些,人就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畜生不如。”
一口气讲完,洪喜平沉默下来,片刻后睁开眼,“现在想想,这些话似乎有些道理。师座觉得呢?”
提问有些突然,牛犇却似乎有所准备,没怎么思索便作出回应:“老人家的坚持值得尊敬。”
“除此之外呢?”
“放在当时,没有更多可取之处。”
“没有更多可取之处?”洪喜平脸上露出微笑,眼神却逐渐锐利:“师座的意思,人命比较重要?”
“当然。”牛犇点点头:“生命无价。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活着才能生成、并且延续更多记忆。”
洪喜平认真地听完这番话,“师座对生命意义的阐述令人佩服。可是您......举手之间百万人成鬼,多少与这间茶馆类似的地方变成废墟。”
他从椅子上坐起来,上半身前倾凝视着牛犇的眼睛,压抑的声音逼过去。
“现在师座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虚伪?”
这次牛犇没有马上回应,他看着洪喜平,两人视线交错,在对方的面孔与眼睛里寻找软弱。
结果都没能如愿。
“铁血人魔,名不虚传。”
去年那场洪灾,起初被认为是军神所为,直到今年,一些内部消息慢慢泄露,人们开始知道牛犇才是始作俑者。他没有军神那样雄厚的资历,被骂、被痛恨乃至仇视的程度大大增加,并且得到一些绰号。
铁血人魔只是其中一个,铁血不算是夸奖,人魔是赤裸裸的仇视,二者结合,被认为是比较客观的评价。
洪喜平知道自己既不铁血也不是人魔,能力中庸,无法击溃对方。他默默地将目光中的敌意收回,神情变得悲愤:“这里是天门市正中心,师座被数十万亡魂包围,心里就没有一点胆寒?师座进城有些日子了,所见惨痛不及洪灾时之万一,面对他们,您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愧疚?”
牛犇想了想,回答道:“我说没有,你相不相信?”
“不信!”洪喜平断然说道:“哪怕天生的魔头也......”
牛犇打断他,问道:“那么我说有,你是否感到满意?”
“......”
洪喜平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两人再度对峙,视线不像之前那样激烈,气息却更加压抑。
良久,洪喜平慢慢闭上眼睛,心里无奈地承认,对面坐着的是魔也好,是人也罢,其意志毫无疑问比自己强大太多。
“以牺牲换取时间,造就一位传奇,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呵呵!我想......我只是想代表大家问一句,凭什么是天门?凭什么要我们做出牺牲?”
“因为这里是联邦门户,因为战争从这里开始,因为......这些我懂,可就是不能理解,无法接受。”
“师座站高望远,心胸如军神般博大宽广,不会局限于天门一地。有了这些道理,师座坦然得很,心里觉得既无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