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诚率队赶到时,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三千人,竟是那一支连他也以为弃子的孱弱之军——
每一个人虽然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倦后怕,但只要伸出脚来踢一踢身边那一对一的俘虏,劫后余生的喜悦与隐隐深藏的自得却又让他们精神一振。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这般的情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会是于禁这般以持重坚毅为名之将能做得出来的。
然而那一身红透了的战袍衣甲,配上那一张毫无异色的冷然面色,却有着一种道不明的说服力,让人不由得信服。
“公子,请恕禁鲁莽,渔阳各家将主,皆阵斩无存,没能留下活口。”
也不顾于禁身上的血衣尚未完全干透凝固,李诚连忙一把托住于禁行礼之手,紧紧握住。
“文则以疲师弱旅,奋战至此,我连道谢道歉都来不及,又有什么可以责怪的呢?”
“公子!”
于禁骤然抬眼,平静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似乎是倔强的坚持。
“禁之麾下,没有弱旅,尽是随吾战至最后、战至得胜的好男儿!”
李诚身躯一震,举目四扫。
那些毫无形象瘫坐在地的坞卒们,在听到于禁的话语后,同样也是不可置信的一愣。但是随着李诚目光扫来,心中一股莫名气劲直贯瞳仁,腰背一挺,竟是昂然迎上!
更有甚者,对着李诚所带来的精锐坞卒,启齿一笑,再用手中兵刃轻拍身边俘虏,似乎是在挑衅着:你是精锐,但你行么?
“呵……”
李诚轻笑闭目,松开于禁的双手,后退一步,然后郑重的躬身一礼:“是吾失言了。”
“公子你……!”于禁抢上前来,就要阻拦,却被李诚一喝而止:
“文则,这一礼,我不只是对你,也是对着这三千部众。”
“虽然我知道,你们的奋战,并不是为了我李某人,也无非是但求一活而已;但这一份英勇,这一份坚毅,这一份成全了我的大胜,却让我惭愧不已,也……感谢不已。”
李诚言罢,先是对着于禁躬身再揖,然后起身复又对着左右各行揖一次。
在全场一片肃静之中,李诚起身抬眼,看了下那已半入远山的夕阳,然后直接返身重新上马。
“自今日始,汝等之命运皆系文则一言而定!”
李诚伸手戟指于禁,高声宣布道。
“仲权!”
继而转眼一瞥身旁的夏侯霸,李诚嘿然一笑:“你可别输给文则太多啊……李瑞,你带五百人留下帮着照看下,其他人,回营!驾!”
文则以胆气来唤醒,以荣耀来勉励;公子也以歉意收人心,以激将燃斗志么……
夏侯霸凝着目光,随李诚离去的背影片刻,转而回头又与于禁一瞬对视:
那平静的眼神下,有欣慰、有鼓励、还有一丝掩藏不住、也不愿掩藏的骄傲。
好!你以弱卒,我以精兵,就算有所不公,这场激将之斗,我夏侯霸,也接下了!
拱手一声闷哼,夏侯霸旋即调转马头,高举右手:“随我回营!”
李家精卒的脸上,那因为来回奔波而抱怨不已的表情,早已不知何处去了;此刻,唯有一股郁气淤积,随着夏侯霸的一声令下,不由自主的大声回道:
“是!”
望着夏侯霸领军远去,于禁那向来极少表情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生而为尊,久居高位,却未必是为将者之福。
夏侯仲权……你,赢不了的。
“大人,是否就地扎营立寨?”
被留下的李瑞上前恭敬低头问道。
对于常人而言,一旦确定对方是县士,如果没有其他关联的称谓,那么一般就会以“大人”相称。
更不要说于禁身上这一身血红,完全当得起这一声诚心诚意的尊称。
于禁微微启唇,正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皱,紧闭不语,脸上也是一阵惨白后,转而一片潮红!
“噗!”
一口殷红,终究是没有忍住。
“大人!”李瑞慌忙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于禁毫无商量的一手拦下。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毕竟不是那些膂力过人的天生悍将啊……
于禁心中微叹,却又很快收拾了心情,沉声开口道:“无碍,你去领着众人,先把营寨立下,照看伤者、清点伤亡和物资损耗……唔,尤其是渔阳军的物资。”
李瑞应下,点了手下坞卒,正要行动,却忽的发现有些诡异,连忙停下。
只见那些经过奋战的坞卒们,都缓缓挣扎爬起,却没有一个去动手干活的意思,反而默默的看着于禁,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是这么默默的看着。
同样感受到诡异气氛的于禁也略一错愕,却很快反应了过来——
谁说弃卒皆无情?谁说北地皆胡奴?
他们只是因为自己这一口血,而心中难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罢了……只因为自己带领他们走出了死亡,走向了胜利,又给予了敢于顶撞将主的尊重。
他们不是弱卒,他们只是没有早些遇上我,于文则!
“都是一把年纪的汉子了,矫情个什么劲?”
第一次,于禁用这近乎调皮的语调,笑语道。
“该干嘛去干嘛,明日还得赶路。跟着我于禁,也算你们倒霉。虽然只要有我在,你们就很难在战场上死个精光,但这操练和规矩,却要你们吃不消!”
“大人,我们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