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贺祝端坐马背,体型彪悍魁梧,头戴虎皮冠,身披黄铜甲,面如赤炭吹灰,凹陷眼眶里嵌着对炅炅碧瞳,紫髯浓密,自耳颊延绵至下颌。懒洋洋盯着手下杀伤肆虐,一抹狰狞歹毒的笑意舒展满面。
一个衣不避体的小妇人被匈奴兵拽着头发,拖行至莫贺祝马前,圆鼓鼓的肚暴露于清冷空气中。
莫贺祝一甩长鞭卷住妇人的颈,迫她抬起惊恐的脸庞,觑眸细细打量,状似不满,收鞭朝旁部下呶呶嘴,一把弯刀已由她背后直穿至胸前,不曾哼一声即歪倒于地,顿时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玉翘看得浑身颤栗,她已能想见,如若自个落入他手里,将会受怎样生不如死的摧残。
莫贺祝抬首睥睨四众,操口流利汉话高声道:“周夫人可在?我敬重周将军才能,欲与他握手言和,请你至我马前来,必将你好生护送至周将军营前,以示我莫贺祝一片赤诚之意。”
一阵狂风卷过,黄沙萋迷,众人垂首缩颈,俱寂寂无声。
他面色瞬间阴沉,嗤笑道:“中原有句俗话,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藏身于众中,我就无可奈何?瞧瞧这人,她可认得你!”
一个女人被匈奴兵从后推搡,踉跄着步幅,一步一颠走至莫贺祝马前。
玉翘心下吃惊,从帽檐缝处偷偷瞄去,顿时唬的魂飞魄散,半天说不话来。
不是别人,竟是前皇后曹凤华,前一世周侯爷的正房夫人。
她穿着一身胡服,海棠红翻领窄袖袍,下着青色洒花条纹小口裤,脚踏姜黄软锦靴。
挽着中原女子的慵妆髻,脸上擦的红胭脂应有些日子,早已不新鲜。
莫贺祝长鞭从她胸前一扫,那衣襟便敞了开,她也不反抗,木呆呆站着,颈至一痕雪脯处皆是啃咬及抓伤的痕迹,青青紫紫斑驳醒目。
那还是将门虎女曹大姑娘么?玉翘心痛痛的,犹记得初次见她时,容颜娇丽冷寒,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春季围猎时她影如流电马如飞,一箭双雕不让须眉。
那般春风得意骄气蛮横的人儿,此时怎会碾转落入匈奴手中,被摧残折磨的不成人样!
“曹皇后,你若能指认出哪位是周夫人,我现就放你回中原,并赏黄金万两。”
莫贺祝朝副将库里篆使个眼色,那人意会,淫笑上前,将她鼓臀儿狠抓一把,又朝背胛朝前推:“否则今晚帐营数十将士,可够你受的。”
她哆嗦一下,亦不用库里篆驱赶,直直朝跪于地的人群慢慢走去,一个一个面前停驻相看。
玉翘此时却平静下来,她知道面颊上的颜膏可以遮挡肤色,可眉眼鼻唇但凡细边,曹凤华定是能认得出的。
她与曹凤华无交情,即便曹凤华将她指认亦不恨她,哪个女子走到她这步,怎么做都是可以谅的。
她楚玉翘是决计做不到忍辱苟活。
本就是一缕上苍遗漏的精魂,在人世间重新游走一遭,能保楚府满门平安,亦觅得良人,得他百般轻怜蜜宠滋味。
玉翘其实已很知足,唯觉遗憾的,是肚里两个活泼泼娃儿,手偷偷抚触上挺腹,可乖,正安安静静的睡觉呢。
没关系,黄泉路上亦或奈何桥边,娘亲总是一路陪着的。
夏侯寅瞧着曹凤华愈离愈近,焦灼满面,不落痕迹凑近玉翘耳边低语:“稍会我拖住他们,你往秦户商货铺子后院跑,定能逃出去。”
玉翘摇摇头,朝他看去,感激的淡笑。
她九个月大的肚子,再也跑不动了。
夏侯寅是个好人,他玉树临风,善良坦诚,有一手好厨艺,对兄弟一诺千金,对她誓死相护。
虽然两人初遇结下梁子,每次见着彼此总讽弄嘲苦,谁也不服谁。
可她知道,这一路他是有多用心在照顾她,替她遮风挡雨,为她手上沾血,她一个蹙眉一个撇嘴,他皆能意会领悟。
真的,陪她走到这里就好!
愿他找到属于他的娇娇娘子,把日子过得比现在幸福。
不再看他,才扭过头,面前恰一双锦靴立在了她的面前。
玉翘深吸口气,缓缓抬眸,正对上曹凤华容颜憔悴又凄苦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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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威突得睁开眼睛,昨晚在桌案前那个梦,深搅他的心。
以至一整晚他都睡得不安稳,反反复复都是玉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可就是听不清。
想抱她搂她,总如一尾滑溜江鱼般,灵活的从他的手缝里逃脱。
一忽儿隐进浓雾里,只有嫣红裙子飘飘荡荡,再也不见她的影。
营帘不知何时吹开了条缝,风呼呼的往帐篷里灌,烧碳的火盆早已熄灭,满室冷如冰窖。
周振威索性翻身下床,穿戴好铠甲,用冷水洗漱一番,即手执龙泉剑出了营帐。
灰蒙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有淡淡的红霞四处蔓延。空气寒凉又干燥,深吸一口,口里就冒一缕白雾。
漫漫旷野望不到尽头,昨并没搬师回碎花城,只因今日申时还要前去岱镇护城,这里离那最近。
李晋正在不远处操练军士,喊号声嘹亮,脚步铿锵有力,兵器挥来斩去间,犹显虎虎生威,皆是粗犷豪迈的勇士,沙场鏖战的勇猛汉子。
周振威走至熬牛骨汤的大锅前而坐,朝灶内丢一把茅草,几条干枝。
看那火苗徐徐燃旺,一股股热浪顺着锅底冒出,温暖了他的身躯。
在边关驻守已有月余,初至碎花城,竟比想像的更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