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侍者面面相觑,终于在林司饰不断示意下挪步,向大狗做出“请”的手势。
那大狗反而迟疑了,吐着舌头反复打量林司饰及侍者,确认他们无意陷害自己后才轻缓地举足前行。
蔡大公子朗声笑,志得意满地跟在大狗之后朝内走,林司饰却移步至他面前:“公子留步。”
蔡大公子一愣:“怎么?”
林司饰直视他,波澜不惊,从容说道:“犬君既是今日品香主客,本店只请犬君入内,还望公子一行在店外稍待片刻,待犬君雅集结束,再一共回去。”
蔡大公子错愕,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林司饰又手指店外树荫处:“那里有树,公子蹲在那里比较阴凉。”再顾众侍者,“还不快牵公子过去。”
适才被狗扑倒的侍者先反应过来,响亮地答应一声,快步走来,打量蔡大公子一番,扬声道:“公子的项圈呢?可是刚才被犬君收走了?”
众侍者及围观众人闻言皆笑,连蔡大公子身后随从也有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的,惟有蔡大公子呆立原地,面上阴晴不定,在一片讥笑声中,眼底逐渐积满暴风雨前的阴翳。
一二随从见蔡大公子极难下台,遂上前请示:“大公子,这……”
蔡大公子冷着脸,眸光朝殿内一横,随从瞬间会意,伸手朝后面的同伴打一响指,即撸袖子冲向堂中什物。其余随从蜂拥入而至,有举花瓶的,有扯帷幔的,有拉药柜抽屉的,有抬腿踢家具的,眼看着就要将香铺打砸一番,忽闻门外响起一女子怒喝声:“蔡攸!”
蔡大公子一怔,立即回首去看。蔡家随从也暂停动作,纷纷向门外望去。
一眉目清秀的女子带着两名侍婢进来,头戴钗冠,脑后加一尺许长白玉梳,身着雪青瑞草重锦褙子,作贵戚少妇打扮,而模样甚是年轻,不过十七八岁,虽粉面含威地直视蔡大公子,但唇涡犹带几分稚气,看上去十分可爱。
蔡大公子顿时喜不自禁,笑吟吟地迎上前去,满目怒火都化为一脉春水,向她深深长揖,口中柔声唤“妙仪”,然后在她睁目怒视下,又改口唤了声“唐县君”。
蕙罗亦认出了,这少妇是周燕国大长公主的儿媳唐氏,当年曾在宫中受厘殿前直言指出同行宗妇的错误,纠正说“受厘”应该念“受禧”,取宣室受厘之意。听蔡大公子称呼,她的闺名应该是“妙仪”,两人像是相识已久的。
而那蔡大公子,显然是蔡京的长子蔡攸。蔡京因受命代哲宗拟传位于赵佶的“元符遗制”,又雅善书画,故在赵佶即位后颇受重用,如今虽为翰林学士承旨,但大有平步青云,跻身宰执之列的势头。蔡攸蕙罗以前虽未见过,却也听宫人提起过。元符年间蔡攸监管掌裁制宫中服御之物的裁造院,朝会后常在赵佶将要路过之处恭立等待,见赵佶即行大礼,所以赵佶认为他谦恭有礼,如今亦有提拔之意,偶然见到,也多有赏赐,故而蔡攸自恃天子眷顾,在外才如此骄横。
唐妙仪不理蔡攸,看着林司饰,含笑走到她面前,颇郑重地裣衽一福:“林司饰万福。”
林司饰忙还礼,屈身比唐妙仪更低一些,连声道:“县君折煞妾身了。我已非宫中人,县君万勿以往日职事称呼。”
唐妙仪握住林司饰的手,正色道:“姐姐虽已出宫,但容止气派,一望而知是天家人。妙仪每次见到姐姐,都会立即想起当年姐姐随侍官家、深蒙圣眷的情形,所以总是忍不住以姐姐职事相称。”
言罢唐妙仪看看四周,感叹道:“菽禾香木店陈设种种,一眼望去,倒与宫中景象颇为相似……呀,难不成是官家为姐姐画的样儿?”美目一转,见一花瓶仍被蔡攸随从攥在手里,顿时柳眉倒竖,斥道:“哪来的下人,竟敢碰触御赐之物!若是稍有闪失,你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那花瓶瞬间变成了烫手的火炭,随从被吓得立即将其归回原位,缩手低首讷讷不敢言。
其余随从瞠目结舌地看蔡攸,目询如何处理适才移动的什物。
蔡攸直瞪众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林司饰把适才风吹乱的东西整理干净!”
随从齐声答应,迅速整理,甚至以袖擦地,香木店中很快窗明几净,地面光泽可鉴。
唐妙仪眼角余光掠过兀自留在堂中的蔡攸的狗,掩袖皱了皱鼻子,这次不待她发话,蔡攸已亲自动手,把狗牵出去,系在了门外树下。
唐妙仪与林司饰相顾而笑。林司饰谢过唐妙仪,又走到蕙罗身边,徐徐一福,道:“适才情形令殷姑娘见笑了。如今后院香席已备好,请姑娘与唐县君入席。”
蕙罗无法说话,想去拉林司饰的手,苏意墨已抢至她身前,对林司饰道:“我家主人不会说中土官话,店主若有吩咐且与我说,我转告主人。”
林司饰一怔,旋即朝苏意墨颔首:“如此,先生也请随殷姑娘入席。”
蕙罗在进入后院前,略微移步向外,仰首看第三层楼阁。
水晶珠帘尚在风中摇曳,流光溢彩,而帘后男子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