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政听了,抬起头看着我,眼中全是不可思议。俄而又放声大哭。他面向西面跪倒,以头点地,拜了又拜:“丞相!王思政对不起你呀!!”
宇文泰步步为营,处处留手。大概也没想到会应在我身上。至少现在,只要有王思政在,我该是无恙了。
半晌,王思政擦干眼泪,起身对我说:“夫人,这里对你极不安全。我已听说高澄为人荒淫,多次**自己的弟妇李氏。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王将军可有办法保我?”
他想了想,说:“高欢如今病重,高澄手握大权。大概只有高欢亲自开口,高澄才不敢对夫人轻举妄动。”又想了片刻,下定决心一般,说:“夫人放心,我天一亮便去求见高欢!虽未见得高欢会放你回去,但总比落在高澄手里强。”
我点点头,这才微微放了心。高欢既然病重,随时归天,在这种政权交迭的紧要关头,高澄想必不会为了一个妇人去触怒他的父亲。
临走前,王思政又拜我,沉痛地说:“王思政投降敌人,已是对不住丞相。夫人放心,王思政在邺城,终生不为高氏带兵与丞相对抗!”
他转身走了。高大宽阔的背影在夜色中如此落寞。
河桥之战,他曾舍生忘死,伤痕累累,几乎丧命。防御弘农,镇守河南也都功勋卓著。在离开玉壁之时推荐了韦孝宽,更是成就了韦孝宽的赫赫声名。
然而他的全盛时代过去了。一代名将,大概也就如此这般落幕了。
果如他所言,投降高氏之后,他未再领过一次兵。也就再没有和宇文泰见过面了。
几年后,他孤独地死在了郡守任上。
过了提心吊胆的难捱的数日,来了一队士兵,带着两个侍女。那两个侍女见了我,恭敬一拜,说:“奉渤海王命,接夫人去晋阳。”
渤海王就是高欢。他多年来一直身在晋阳,以晋阳为基地东征西讨,譬如东雍州之于宇文泰。
一天之后我便见到了高欢。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彼时他病恹恹地斜靠在榻上,头发花白,面容枯槁,脸色蜡黄。一看就是病了很久已入膏肓的人。
顿觉苍凉。一代枭雄,竟也有如此落魄光景。
岁月耻笑着我们。
也不知他年宇文泰是否也会如此。
他这年五十二岁。
原闭着眼,听到脚步声,这才慢慢睁开,打量了我一番,问:“你便是邹氏?”
他的声音疲惫而苍老,我竟想象不出,这个一个垂朽已极的老人,竟是我夫君这一生最大的敌手,而且数次将他置于几乎丧命的险境。
“是。”我轻轻说。他是目下唯一能保全我甚至放我回去的人,我不敢怠慢。
他疲惫地笑起来,无奈地说:“寡人病啦。病得很重。”手一指我:“都是给宇文泰气的。”似乎还在对玉壁之战耿耿于怀。
我觉得好笑,便低头一笑,说:“您不是也有气坏他的时候么。”
高欢听了,呵呵笑了两声,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满脸通红,憋成了猪肝色。一个侍女连忙走上前去,喂他喝水,又轻轻地顺着他的背。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他真的老了,目光浑浊,声音沙哑。但是看人的眼神却依然精明干练虎视眈眈。他就那样看着我,一直看到我心中发毛,这才重重叹了口气。
“唉!多年以前,宇文泰还在贺拔岳帐下。贺拔岳派他来晋阳试探我。他当时才二十出头,身长八尺,面有紫气,雄异之相。跟他谈了一会儿我就极为欣赏他,要他来我帐下效命,许他出人头地。他说此行是为贺拔岳而来,要先回关中去复命。我一时糊涂,便放他走了。等到我派兵去杀他,已经追不上了。——我亲手放走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否则,大概我早已统一北方了。”
我在心里默默算着,那时哪一年,我又身在何处。
想到一个人,心思生生打住。
高欢继续说:“我原本以为,五十岁还正当壮年。玉壁之战后,我却一夜间老了。自己都未察觉,等到想再动,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抬起已然浑浊的双目向梁上看去,叹了口气:“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我恨死了宇文泰!恨不得抓住他生吞活剥!!”
他逼视着我,目光凶狠,令人生畏:“我听他们说,宇文泰最喜欢你。又听说,你们成婚多年一直恩爱如初。你说,如今孤要如何处置你,才能气死宇文泰?”
他如此在意宇文泰,我不愿显得怯懦,白白丢了宇文泰的脸面。于是强打精神,同他对视着:“他一世英雄,不会为一个女人折了志气。”
他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露出疑惑的目光,仔仔细细打量着我,说:“孤从前见过你。”
我的心猛的一跳,顿生不好的预感。
他探下身子端详着我,问:“武泰元年,你是不是在定州?那间花楼下,你同……独孤信在一起。”
我的心啪地一下摔了下去,摔得粉碎。
这才想起,他曾是尔朱兆的手下。难道那晚他也在场?
高欢突然间哈哈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精神都突然好了三分,说:“黑獭竟然抢了独孤信的女人?!难怪多次听到传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