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似看不见我一般,轻盈地从我身边走过,走到宇文泰面前,娇滴滴说:“太师,冼儿亲手做的红枣羹呢。”
鼻子间飘过一丝甜润的香气。
宇文泰面无表情,淡淡说:“先放着吧。过来见过夫人。”
那年轻明艳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是之前被高澄抓走的邹夫人吗?”
宇文泰点点头。
她于是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大案上,迈着绵软轻灵的步伐走到我跟前,盈盈蹲身:“冼儿见过夫人。夫人平安回来,真是天大的喜事。”
眼角稍稍一抬,露出不屑和挑衅的神色。
十五六模样,青春逼人,如盛夏阳光一般明媚灼人。她是谁?
我望向宇文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对那女子说:“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同夫人说。”
那女子温顺地行了个礼,低着头出去了。
大殿里重新变得阴暗又空旷。
我低头一笑,只觉得一股苦涩的味道自心底泛滥开来,浸泡得全身都是。
原来是琴尚在御,新声代故。
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徐氏说的话:“天下男子莫不喜欢年轻美丽的女子,但是你可知色衰而爱弛么?到那时,你还有什么可以支撑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我果然是不应该回来的。”我垂目看着木头铺就的地板。
却惹恼了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用力一拽,跌入他怀中。
又狠狠掐住,问:“你觉得我负了你?你也会觉得被人辜负吗?!那你为什么要负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地负我?!”
我看着他因为暴怒而通红的脸。他要报复我,我却无力还击,生生承受下来,只觉得痛断肝肠。
我宁愿他打骂我。
“我没有负你。我辜负的人是他,从来都是他。”我流着泪轻轻说。
他眼中的火熄灭了。精疲力尽般,颓然地松开我,退后两步,整个身体都陷入了光线照不到的大殿的暗处。
他低下头喃喃低语:“我愿用整个天下来换你。我想着,不管高欢提什么条件,要三荆之地,要河南,甚至要长安,我都给他。我这些年苦心经营的这些全都给他我也在所不惜!我不惜被万世唾骂,只想换你平安。晋阳一生变故,我立刻派人潜进去救你,可那些人却回来告诉我,你同独孤信趁乱南下了。”
我的手臂上,被他捏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可是心里的疼痛比手臂上的疼痛要剧烈千万倍。
他那样颓丧地躲进阴影里,如同蛰伏在暗处舔舐伤口的夜兽。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明音,你要什么我都给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他抬起头看着我,目光无限伤痛。
我无所适从地站在他面前流着泪,像一个做错了事情,却不知如何说对不起的孩子。
他通红着眼睛,声音愈发凄苦:“我听说你们南下了,我想,也许不是我的终究还是会失去。当年是我拆散了你们,你们要是真的情深若斯,我就该放你们去。——我都放你们去了,你为何还要回来?”
“我……”
他抬手打断我,重新挺直了腰背,从怀中掏出一片白色的布帛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如五雷轰顶。
邹氏明音,大统三年嫁于武川宇文泰为妻。三生结缘,今日始尽。既已缘尽,放归本家。从此各自嫁娶,两生欢喜。
各自嫁娶,两生欢喜。
他不要我了。
“你要遣归我?你不要我了?”我愣愣地看着那帛书,白纸黑字,满是绝情。
他是何时写了这个,存在身上?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给我?
“你既来了,这个就拿去吧。”他轻轻说,苦笑着,目光从那帛书上移到我脸上,“拿着这个去找他吧。光明正大地同他在一起。”
我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没有动,生生承受了这一巴掌。
撇了头在一边,不说话,亦不看我。
我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手却火辣辣的疼,如同打在石像上。他却岿然不动,依旧站在那里,看上去是那么软弱,无力。
我仰起脸,看着殿顶上冰冷的横梁。泪水凉凉地滑落,一发不可收拾。
一般的爱恋都不得善终。那些妄想挣扎于命运洪波的女子皆无善终。我终于还是要孤单地,过完这茫茫的一生。
这一生惟独辜负了他。连番地遗弃,让他受尽苦楚。他若不知道还好,若他知道了,又可以怎么办?
惟有收拾自己。
我闭上眼,满目的黑。
手中狠狠一扯,那洁白的布帛刺啦一声,裂成两片。
抛在他面前。也已无话可说。当年他强娶时,软弱跪在他面前哀求;难道如今被他遣归,还要再软弱一次吗?
当年究竟手中有如愿的命运,有邹氏的命运。如今两手空空,亦心无所惧了。
我擦干眼泪,要在他面前做一个心肠枯冷的女子。
各自嫁娶,两生欢喜。
好。
我转身往外走去。
刚走到大殿门口,门哗地一声被用力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卷着大片的雪花。
下雪了。
觉儿和邕儿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觉儿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紧紧抱住我的腿。邕儿跑到宇文泰面前,抱着他放声大哭。
“阿父!你别让家家走!我要家家!”邕儿大声哭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