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姜姐弟的马车在钱府正门前停了下来,二人自车上下来,因世家规矩大便只得从偏门入府,便立时有小厮出来,一见是他二人,便笑着迎上去,还一边回头吩咐后头的人:“快去府里回话,四姑娘和敏少爷回来了。”
他二人未做停留,一路往内,绕过了影壁墙便有钱府大总管来接,又指派人给内宅传话,叫说与老太太和太太们知晓。
荣姜没拦他,已经抬步跨上了九曲回廊,才问他:“祖父在书房吗?我有事情要回。”
大总管一边说着在书房,一边引着二人往书房去,一路上又说了些“老太太近来常念叨”“老太爷也正说有事要叫姑娘回来一趟”一类的,总之是很高兴的。
荣姜听的心中甚为欢喜,也暗自咂舌,因她父亲当年是以入赘之名娶的荣臻,所以她从小不怎么回钱府,只记得祖父与外祖父很是不同。祖父很爱笑,对待小辈特别的慈祥,弥勒佛似的,从未见有板着脸教训的。而外祖父虽很疼爱他们这些小辈,却总是端足了架子,没有一日不教训的。
想着便又不由得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曾与她说过的一句话——大邺立朝以来,文钱武荣,你要永远记得,你身上流着的,是大邺除皇室外最尊贵的姓氏的血。彼时她还小,并不太懂,还是大了些之后,清楚了太祖皇帝一直到当今天子的大邺史,才渐渐明白了这句话。
原来当年太祖皇帝自云州起家,身边谋士武将自是无数,然文臣以钱家老祖宗钱玉为首,武将则以荣氏老祖宗荣荃为首。钱玉运筹帷幄,擅权术,惯会揣测人心,却行事光明磊落,以德服人;而荣荃深谙兵法,凡举兵则无败。故而太祖皇帝一路自云州打到邺城,直捣黄龙攻下皇城,到后来黄袍加身御极称帝,百姓们便传出这样的话来,只说太祖皇帝慧眼识人,文臣有钱玉武将有荣荃,天下自要被他收入囊中。
再之后便是到了钱直和荣榆这一辈,太宗皇帝在位时尚值乱世,荣榆统帅三军四方征战,地位自不必说。而钱直呢?荣姜只记得她十五岁承袭母亲爵位时,外祖父曾与她说过——别看你祖父现在退出朝堂,整日在府上含饴弄孙,太宗皇帝一朝,他也是舌战群儒,凭一张利嘴游刃敌军帅帐之中的人啊。
在往后,荣家出了个荣臻,钱家也有个钱通。荣臻领兵成了最年轻的大元帅,钱通入阁做了大邺最年轻的阁臣,一时风光无两。荣榆因见女儿日渐权重,便从朝堂中抽身而出,钱直也是因当年将小儿子入赘荣府之后,为免天子忌惮,便自请离朝,将朝堂留给了后辈们去翻云覆雨。
只是可惜荣臻不到三十就战死沙场,而钱通也在二十二岁那年染上疫病,拖了半年之后便英年早逝。不过百姓们可惜之余,却也将“文钱武荣”这四个字烙在了心上。
再说如今的钱府,钱直旷世之才,便很清楚当今天子生性多疑,惯无容人之量,当年父辈们的英名,到了本朝便成了一种阴影,笼罩在天子的宝座之上挥散不去。所以自从钱通过世之后,钱直便勒令家中子侄,不可锋芒太过,宁可做富贵闲人,也绝不许拿钱氏一族去冒险。
也正因此,如今钱家也不过大老爷****与三老爷钱适在朝为官,却又都不在要职重位,不过领着四品的散职而已。二老爷钱迟只在家中料理庶务,做一做人情往来,丝毫不涉足朝堂政务。
可即便如此,钱家有祖辈的勋功在,钱直到如今也还有世袭的国公爵位。况且放眼钱家内宅,大老爷妻郑氏乃是首辅郑雍嫡女,二老爷妻温氏是正治上卿温之懋嫡女,至于三老爷妻曹氏,那是忠靖王的小女儿,当今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就凭钱家三位老爷能娶妻家世如此,世人也无敢小看钱氏一族的。
荣姜正想着,人已来到了钱直书房门口。
还是荣敏先去推门,钱直看他二人站在门口,便笑着招手叫进屋,才搁了手里狼毫吩咐大总管:“去告诉姑娘和小爷们,今日不必读书,也不许贪玩往外跑,我们这里说完了话,自要他们来陪四娘与从善的。”
大总管听完吩咐便退了出去,荣姜因在祖父面前便放松了些,规矩也不端着,只往钱直跟前凑,看清他才刚提笔是在作画,才奉承了两句:“祖父的丹青是一绝。”
钱直笑着骂了她两句,心里却很受用,与孙子孙女笑闹了两句,才问荣姜:“今日媛姐儿回门,你不在府上陪着,怎么跑回钱府来了?”不待荣姜回话,又稍敛笑意,跟着问道,“前几日念着媛姐儿要出嫁,你在府里一定有的忙,我便没有过问。正好今日你来,我且要问一问你,章玮被参奏一事,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他并非问句,平着声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已然肯定。荣姜的笑便一时僵在了脸上,她有些拿不准后面问的那句话是什么用意,究竟这件事,做的是对,还是错?因拿不准,她便不敢随便把荣敏推出去。
可她这边还没想好怎么回钱直的话,荣敏已经笑着开口,端的一副撒娇姿态,还特意往钱直的书桌前靠了几步,一弯腰双手撑在桌案上,眉眼弯弯地对上钱直:“这样的事祖父就只想得起姐姐吗?我虽不在朝堂上,可何以见得就不能是我使的手脚呢?”
钱直差点被小孙子这一笑带的忽略正事,轻叩桌案示意荣敏退开些,才瞪他一眼:“你一天到晚泡在如意楼里盘算你那点银子,还有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