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谷城议事宫,左大将大乐,坐在上座左首,一脸威严主持会议。
此刻这位左大将的表情跟他的名字完全相左,每一条褶子,每一根灰发,都透着一股严肃。与大多数深目高鼻的乌孙人不同,这位左大将,五官颇肖汉人。这不奇怪,因为他的生母,就是解忧公主。
解忧公主先后共生三男两女,无一等闲。长子元贵靡,是乌孙分裂后首位大昆弥。次子万年,为莎车老王所喜爱,将其女嫁与万年。后因老王无子,遗命万年接任王位。于是万年便成为莎车王。她的女儿弟史,也深得龟兹王子仰慕,之后成为龟兹王妃,再到王后,眼下是王太后了。
而幼子大乐,更是做到了乌孙左大将之位。西域诸国的左右大将,相当于汉朝的左右将军,是实打实掌握军权的实力派将领。从当年乌就屠(左大将)叛乱,到如今日贰(左大将)弑君做乱,就能看出这个职位的举足轻重。
大乐如今也已有五旬,因为乌孙是继婚制,lún_lǐ混乱,他跟长兄元贵靡非但不同父,甚至不同辈份,所以在乌孙是不论这个的。唯一只能确定一点,他是雌栗靡的长辈没错。
“诸位,我手上拿着的,就是段都护发来的府令,都护府的意见,大家也都看过了,有什么看法都说说。”
大乐发言之后,与平日不一样的是,那些每到开会就争吵不休的两派,今天居然出奇的默契,谁也不开口。
不同意交人的,自然不用开口,都护府的府令在那摆着呢。赞同交人的,也没法开口,都护府的府令在那梗着呢。
“既然没人说,那我就说说我的建议。”大乐放下府令,双手撑按在短案上,环顾一周,目光迥然,“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都护府的府令,代表汉国的立场,这人,我们是不能交了。”
下面与会者发出一阵嗡嗡声,交头结耳。过了好一阵,才有人站起质问:“若是不交人,那大昆弥的安全怎办?”
大乐目光凌厉,紧闭的嘴唇吐出四个字:“调兵!求援!”
“调兵?你是左大将,你最清楚令箭传递所需时日。八月以前,我们几乎调不来象样的兵。至于求援,周边小邦,国小力弱,来了也无济于事。除非……”
大乐不理会质疑的贵人,直接了当亮底:“我们分别派人向莎车、龟兹、大宛、康居,以及,都护府求援。”
下面又是一阵嗡嗡声。莎车和龟兹,与乌孙,尤其是大乐关系密切,来援的可能性很大。不过这两国的实力在西域曾经算中上,眼下却弱了不少,能派出的增援有限。而大宛、康居倒是实力强劲,以前跟乌孙关系也不差,但自从乌孙大小昆弥并立之后,这两国倒是偏向小昆弥那边多些。能不能来援,或者来援了,究竟会帮哪一边,还真不好说。
左大监道:“依我看,比较可靠的,还是向都护府求援,并请汉国尽快派使者前来调解,敦促日贰撤兵、撤围。”
众人纷纷点头,西域都护府虽然没多少兵,但却有向西域诸国征调兵马的权力。天山北道大小十余国虽然都谈不上是大国,但架不住数量多啊,一国出几百上千人马,就足以叫板日贰,令其知难而退了。
有人不无忧虑道:“都护府调兵,需上禀汉朝天子,一来一往,加上征调所需时日,实在是太久,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远水什么火的……”
大乐沉着脸:“远水救不了近火。”
嗯,不愧是公主之子,汉学底子过硬。
“对对,就是这个……依我看,还不如先请上国派个使者来,还管用些。”
使者!一说到这个,所有人同时想到一个人,一个去年还参观过这个议事宫的人。这个人不光是正牌使者,更难得的是,他在西域也很有声望,能对日贰形成威压。最妙的是,这个人正好在康居!
“诸位言之有理。”大乐拍案道,“向康居传讯!向摘星城传讯!”
大乐话音刚落,宫外就传来一阵仓惶的脚步声,大门砰地被推开,人未至,一个惊惶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出大事了!日贰出兵,进犯都护府!”
建始二年七月末,被都护府令激怒的日贰,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亲率五千骑,奔驰千里,突袭西域都护府。
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了!
一时之间,西域震动,诸国观望,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小小的乌垒城,看汉朝都护府会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西域都护段会宗也毫不含糊。立即驿马上书,以八百里加急,向朝廷请示,请求批准都护府行使职权,发西域诸国及敦煌兵马以自救。同时,组织屯兵及乌垒民众,协同防守,并指令交河壁军司马杜勋,尽发屯骑从侧翼牵制乌孙骑兵,随时候命策应。
七日之后,长安章台街,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传来,同时不断有人大喊“紧急军情,行人避让”。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从中裂开一线,一骑飞速而过,转过街角,朝未央宫而去。
由于行人避让过急,少不了有磕碰,甚至有些撞倒街边的小摊,难免招至怨声一片。不过,天子脚下,终究与别处不同,抱怨过后,更多人被激起好奇心——哪来的紧急军情?这驿马是从西门而来,西边,莫非是匈奴人又作乱了?
人群里,两个差点被撞倒的少女,刚稳住身形,立即撩起帷帽的的缦纱,望向远去的驿马,两张清水脸蛋,都写着惊疑不定。
阿离与夏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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