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进食毕,张放在夜郎伴使的陪同下,再次返回王府。嗯,这位夜郎伴使是个眼神闪烁不定的中年夷人,汉话说得居然不错,是张放自入夜郎以来,所接触夷人中汉话说得最溜的一个,大概这就是派他做伴使的缘故吧。不过,这位伴使与其说是沟通人员,倒不如说更像是监视。
张放无所谓,夜郎人有监视是题中应有之意。盯,尽管盯。兵法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他真要动起手来,啥监视都没毛用。
夜郎王府不比别处,不宜带太多甲士扈从进入,伴使委婉表达这个的意思。本以为汉使会给脸色,然后各种不爽,甚至动怒拒绝,没想到汉使爽快得很,甚至做得比伴使的要求更彻底——他居然只带三个扈从及一个侍童就走人。所有期门郎,包括那位一整天不离左右的给事期门,全部留在西寨。
伴使都不知该说啥好了,嘴上当然是没口子感谢上使体恤下人,称赞君侯气度恢弘,心里暗暗乐开了花。
伴使还只是暗乐,而到了王府,亲自出迎的夜郎新王务邪却是写在脸上的乐开怀。他能不乐吗?原本以为汉使最少带一队全副武装的扈卫,结果,只带了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柔美得堪比女子的侍童……
务邪转到后室,把这事对翁指一说,后者也是惊喜莫名。比起务邪的开怀,翁指还多了一份惊疑。一天接触下来,他对这位富平侯也算有所了解,这人绝不是省油的灯,比之前那个张匡难对付多了,汉天子还真不是随便派个人来的。
翁指也相信汉使一定看出他们不怀好意,既然如此,就应更提防才是,为何只带几个扈从就敢入王府?别说从西寨到东寨要一刻时,路上还有几道关卡,就算近在咫尺,一旦有事,也是根本援护不及啊。
看不懂,翁指摇摇头。
务邪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汉人儒士好像有一种说法,叫‘以德服人’,莫不是他也这么想?”
“或许吧。”貌似也只能这样解释了,翁指冷笑,以德服人么?呵呵,且让你开开眼,看看我们夜郎人的“以术服人”。
“吉时将至。”翁指慢慢站起,抖了抖金袍,从身旁的匣子里取出一个青铜面具,戴上,整个人顿时青面獠牙起来,声音也变得沉闷阴森,“开始吧。”
张放及扈从也在仔细打量登位典礼所在的木楼广堂,如果说东寨是王府的主体,那么木楼广堂就是东寨的主体。所谓木楼也是吊脚楼的样式,但比一般人家的吊脚楼要矮许多,离地不足一人高。之所以“底盘”那么低,是因为木楼很宽广,面积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容纳几百人不在话下,不愧为“广堂”。
木楼广堂里早已挤满来贺的西南诸夷君长。张放进来后,这帮人乱哄哄上前参拜,又乱哄哄散去。把卓碧海、彪解、韩重、飞燕等人弄得紧张兮兮,神经绷得紧紧。夷人龙蛇混杂,要是有谁心存恶念,突然暴起,还真令人难防。幸好没事,虽然捏了一把汗,好在有惊无险。
木楼广堂里的布置,除了仪式感,还透着一股神秘感。
广堂四壁插着上百根火把,但由于范围太大,人太多,也只照亮边缘,中间大部分人面目模糊不清。
在广堂正中是一木结构平台,左右两边并排放置六个大铜鼎,后方放一个,每一个鼎都燃烧着熊熊烈火。夜郎人以前是放八个鼎,左右对称,但附汉之后,不得不遵循中原礼制“诸侯七鼎”,拿掉一个。结果后方那个单独的鼎显得独零零,看上去怪怪的。
随着一阵激越的鼓声与竹排声,一群精赤上身,腰围羽毛,戴着奇形怪状面具的夷人,手持火把刀梭,发出嗬嗬怪叫,连蹦带跳出现台上。
飞燕轻啊一声,忙不迭低下头。
“开始了。”张放向韩重递了个眼色。
韩重会意,四顾无人注意,快速离开,混入人群。
这时消失好一会的伴使重又现身,向张放躬身:“尊使请随我来,到雅居奉酒。”
张放颔首举步,随伴使离开广堂。
按夜郎人安排的程序,下面将会是耶朗咒唱祈福,持续约一个时辰。最后就是重头戏,务邪就任夜郎王仪式了。
张放则早早声明,只参加夜郎王继位仪式,耶朗咒唱则必须回避。
张放回避的理由相当充足,因为在夜郎最重要的一项仪式“耶朗咒唱”,放在大汉则属怪力乱神的巫蛊之流。有汉一代一向对巫蛊很忌讳,尤其是在汉武帝晚年那场深刻影响整个帝国命运走向的“巫蛊之乱”后,汉朝上下对巫蛊或近似的东西极其敏感,这是条红线,稍有触碰就会落人口实。
汉朝的巫蛊之乱,夜郎人也有所耳闻,所以在听到汉使的回避要求后,表示理解。仪式一开始,伴使就按约定前来接引汉使一行到雅居暂歇。
刚走出广堂,伴使就发觉少了一人:“尊使那位仆从呢?”
彪解应道:“晚饭过后,有点不适,刚才憋不住找茅厕去了。”
“嗯,水土不服,也是有的。”伴使没再多问,区区一个仆从,有他没他都无关紧要。
伴使与八名仆从,引领张放一行穿过一片林子,来到一个建在清潭边的小楼前。
但见满眼大片凤尾竹,风吹过林,沙沙之声不绝于耳,竹楼前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清澈见底。竹楼旁有一片药圃,栽种着各种知名不知名的草药,空气中飘浮着一丝淡淡的本草清香,令人嗅了精神为之一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