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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绸缪(九)

宁子明自己没有跟袍泽们一道去剿杀残敌,而是选择了伫立在马上,目送麾下弟兄们的身影远去。有股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的脑仁、太阳穴与额角大筋,令他虚弱得两眼发黑,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着,才勉强没有当众晕倒。

不是新伤,虽然此刻胯下的战马已经被血浆染成了暗红色,固定在马鞍上盾牌,也挂满了破碎的肉块儿。然而那些全是敌人的,他自己没受任何伤害。先前的战斗中,敌军始终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常婉淑和韩重赟两人赠送的亲兵,也非常尽职地保护了他,未曾令任何兵器靠近他的身体。

所有痛楚,都起源于后脑勺处那个早已被头发遮盖起来的疤痕。那是当年他被瓦岗山白马寺众豪杰们从死人堆儿里扒出来时,就已经存在的伤口。按照二当家宁采臣和山寨里的郎中判断,伤口来自铁锏或者狼牙棒的重击。而最喜欢使用这种粗糙兵器的,便是来自塞外的契丹胡虏!

他原本以为,疤痕处重新长出了头发,就意味着痊愈。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视野中出现契丹人的一刹那,所有痛苦突然全都去而复返。当用双脚不停磕打马镫的同时,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脑勺的骨头在一寸寸炸裂。清晰地感觉到,当年发现有一把铁锏从背后砸过来瞬间,这具身体的内心是何等的绝望。

别人有铁锏和狼牙棒,自己只有后脑勺。同为板上之肉,在闭目等死的那一瞬间,皇子和平头百姓,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宁将军,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您下令杀光那些胡虏,也是应该……”一名唤作韩豹子的家将走近他,小心翼翼地安慰。

刚才宁子明忽然策马加速,简直把大伙的魂都吓没了一半儿。那么密集的军阵,万一他忽然从坐骑上掉下去,或者忽然因为过分专注于杀人而挡了自家骑兵的去路,结局肯定是粉身碎骨。如果那样的话,无论是来自韩家的侍卫,还是来自常家的亲信,都无颜再于世间立足!

“是啊,宁将军,想要杀这些杂碎,您何必亲自动手?让弟兄们代劳就是了,好玉不去砸瓦片!”另外一名专门留下来保护他的常姓亲兵,也擦着冷汗说道。

刚才宁子明忽然发飙的场景,令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作为曾经追随了常思多年的老弟兄,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年青人对常家的意义。有此人在,刘知远父子想要想动常思,就会掂量掂量后者被逼到绝境时铤而走险,起兵“拥立”二皇子的后果。而万一此人战死了或者被别的诸侯掠走,以武胜军目前的规模,随时都可能被朝廷大军碾成齑粉。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宁子明迅速从两位家将的话语里,听出了抱怨之意。尴尬地笑了笑,喘息着回应。“谢谢,谢谢豹子,乐叔。只此一次,以后,以后我不会再无辜脱离本阵!我跟他们,可不只是家仇!”

两位家将愣了愣,剩余的劝谏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儿。的确,眼前这位宁将军,跟契丹人之间,可不只有家仇。后晋就是亡在契丹人之手,而宁将军的另外一个身份,却是后晋的二皇子。

杀父之仇,亡国之恨,刚才换了谁跟小宁将军易位而处,恐怕也很难保持冷静。然而,两位家将却没奈何勇气对宁子明的行为表示理解。当年在契丹人攻入汴梁之时,整个汉王系将士,全都采取了隔岸观火的姿态。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在叛军的引领下杀过了黄河,眼睁睁地看着后晋皇帝石重贵一家成了亡国臣虏。作为当时大晋国名义上的臣子,他们都犯下了卖主和欺君的双重大罪。而此刻化名为宁子明的石延宝,则是他们所有人的债主!

宁子明却压根儿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解释,能引发如此大的误会。来自头部的疼痛是如此之强烈,令他根本没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后脑勺处的伤其实早就痊愈了,没有任何暗伤,能在人的脑仁中隐藏七八个月才忽然复发。他相信师父扶摇子的医术,也相信自己以往对着镜子检视伤口时所做出的判断。真正的痛楚,应该来自他的灵魂深处。那一锏或者一棒打在后脑勺上瞬间造成的绝望和痛苦,早已经刻在了他的魂魄上,成为他这辈子都很难摆脱的梦魇。

“也许我真的就是二皇子石延宝。”迷迷糊糊中,他在心中做出推断。如果不是石延宝,他想不明白脑海里痛楚、仇恨、恐惧和绝望,到底因何而来。但在同一刹那,他又本能地否认了这个推断。自己不是石延宝,自己有一万个证据不是石延宝!石延宝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石延宝必须承担的东西,自己一样都承担不起!

如果自己不是石延宝,那自己到底是谁?迷迷糊糊中,他发现自己居然飞上了半空,像一个神仙般,俯视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

他看见,两个少年,一个捧着玉玺,一个捧着厚厚的国书,在一名白胡子老头和二十几名手无寸铁的男子引领下,一步一拜走向对面黑漆漆的大营。

膝盖早就被磨破了,额头也被路上的石子硌的鲜血淋漓。光溜溜的脊背,在正午的太阳底下冒着油汗,三根捆在裸背上的荆条,每一根几乎都重逾千斤。然而,他们两个却不敢停下来,让人把屈辱的荆条拿掉。也不敢停止叩拜,昂首走进军营大门。那个姓冯的白胡子老头叮嘱过,眼下大晋国的国运,都着落在他们两个身上。如果他们表现得稍有差池,不只是他们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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