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种凄惨,最惨不过客死他乡。乐—文”容颜绝艳的青年背靠在沙漠落败寺庙里的房梁上,黑色的衣摆顺着梁木滑下,在夜里不尽的呼啸声中翻动。
他抬头,穿过没有砖瓦遮盖的那些屋檐破洞惘然的看着外面的夜色,圆如白玉盘的皓月撒下银辉,落在他半透明的身躯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只需顺着这银辉光缎轻轻一扯,便可乘月归去。
“你知道为什么吗?”青年轻轻侧头,深如潭底的双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里头像是沉淀了无数浩渺的年岁和轮回更迭的时光,隐隐带着水光。
玄九明看着他这副难得脆弱模样,不禁叹了口气,软了声音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往下问:“为什么?”
“因为这世间最远的路,便是这回乡的归途。但人一旦死了,前世那些恩怨便跟着一同逝去,即使乡音乡景近在耳侧,历历在目,回家之路却难以勾勒,哪有人能记得回家的路呢……”青年说着,声音渐渐低缓了下去,更显得其眼角的水珠摇摇欲坠。
玄九明看着他,原本紧握这桃木剑的右手也缓缓垂了下去。
而梁上的青年定定地凝视了他一会,忽然绽唇一笑:“我骗你的。”
玄九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举剑接住青年向他袭来的黑色利爪,只听“滋”地一声烤肉声响起,肉香味不随声而至,青年的痛呼声倒是不小。
“你还是不长记性。”玄九明收回桃木剑,在青年涣散的灵体上贴了一道符箓,稳住他要散的身形。
秦卿殃殃地躺倒在地上,满脸生无可恋。
玄九明见他这副模样简直是又气又好笑,若不是亲眼一见,他也难以想象这扰了卞沙洲通商之路几百年的恶鬼,竟是这样一个有些无赖的青年。
瞧他的模样,死去时的年岁不是很大,应该是刚过及冠的年纪;身上的衣袍又不是什么凡俗之物,家世显赫,却死于这样风华正茂的年纪,难怪身上的怨气那么大。
“你想回家?”玄九明挑眉看了地上的青年一言,抬手拽住他衣摆往庙外拖,“那你就跟贫道去枉死城走一遭吧。”
“我不去!”秦卿闻言立即转身死死抱着庙里的大柱,破口大骂,“臭道士!要去你自己去!”
玄九明松手,坐到他身边:“我去了没用。”
秦卿狐疑地抬头看了看他:“……为什么?”
玄九明答得极快,又十分肯定:“因为我没有前世。”
秦卿立即抖着肩膀笑了起来,笑到眼角渗泪,忍不住在地上打滚:“你骗谁呢?”
“你就是因为这样疯癫,喜怒无常,才被至亲之人骗到这荒漠中,客死异乡的吗?”玄九明神色不变,声音轻轻的。
秦卿立时敛了笑容,从地上翻身站起,才朝庙外走了几步就被那臭道士勾勾手指召了回去——操!忘了身上还贴着符呢!秦卿不由得暗骂一声。
“你到底想怎样?!”秦卿转身瞪他,瞳底有血光翻滚。
玄九明慢悠悠地踱步到他面前道:“你是天煞孤星之命,注定孤克六亲死八方,你亲人杀你也是迫于无奈。”
秦卿冷笑道:“那照你这么说,我死了是我活该?”
“可你后来杀了他们泄愤,秦氏一族也早已断子绝孙,你又何必再待在此处靠杀人取乐?”
秦卿看着这臭道士悲天悯人的表情,心中越发气愤:“我杀得都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匪盗之辈,何错之有?”
玄九明义正言辞道:“杀人就是不对。”
这话说得秦卿无法反驳,又听他继续道:“人生来就是命数天定,几时出世,几时死去,早就是注定好的事。你反复插手,扰乱的是天序,最终受苦的还是你。”
“我就算是投了胎也是天煞孤星之命,做鬼还可独赴黄泉,叫我去投胎,你还不如在这里一剑杀了我!”
玄九明听他这么说,沉默了半晌道:“你真不想去投胎?”
做人哪有做鬼自由?!
秦卿想都不想就答道:“是!”
“那好。”玄九明忽然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递给秦卿,刃边在月色下隐隐泛着绿光,一看就是淬了剧毒的杀人利器,“你不想投胎,我便代你去投胎。”
秦卿握着匕首,不敢置信道:“你疯了?!”话虽这般说着,他却是一点都不心软地将那匕首插进玄九明腹部。
“反正我也没有前世,此番是该有了……”玄九明跪在地上,口中溢出黑血,轻声笑道,“秦卿,我代你去投胎,你可得答应我,不许再杀人了……”
玄九明的声音到后面便越来越轻。
秦卿看着那个惊艳了整个九洲的道家大能因他陨落在卞沙洲这样一个破落的庙里,走到他面前捏起他的下巴,呸了一声:“鬼会才答应你!”
说完这话,他便挥袖直接离开了此地。
却没看到他一直念叨着那个臭道士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而后才断气。
天煞孤星之命非同一般,他追了秦卿百年已久,即便法力无边也还是受了他命格的影响。今日就算秦卿不杀他,他很快也会死于旁人之手,倒不如……让秦卿欠他一命。
秦卿前世被至亲之人算计,身体截腰而断,而他上半身被秃鹫孤狼分食时还尚未断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眼珠被鹫鹰啄出眼眶方才绝气而亡。
他死后便不太记得前世的事了,所以也不会记得他曾与他在赤霞城中有过一番过往。
偏偏这小子死活都不敢去枉死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