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雪已经落满了树梢。
鹅黄色的腊梅花开了满树,缀着晶莹的雪,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趁着日头还没辟出来,顾雪洲披着件袄子在庭中,取了个甜白瓷的小罐,一点一点收集花上的碎雪,耐心辛苦地到太阳从地平线后面升起,也没收集到多少,至多一个小碗的分量。
院子里静悄悄的,自从过了二月,后院就变得格外安静,这是顾雪洲特别交代的,离乡试只有半年,沐哥儿要温书。
顾雪洲原还和沐雩商量过他们院子小,前面的门店做生意又很吵闹,怕影响了他读书,要么给他再外面租个清净的院子,雇几个人伺候他,叫他可以专心念书,要是不适应的话,在顾师傅那借个院子住也是可以的,翠微山房就很好,不怕床生,要是读书乏了还有桩子可以练练拳脚。
沐雩不同意,又是不要脸地倒打一耙顺带甜言蜜语:“你不是故意想支开我吗?我既承诺了不会碰你自然就会言而有信,你是不相信我吗?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样的人吗?我以前说不会强你,我也忍了两年,这还不能表我的决心吗?你明知道我一日见不到你就会朝思暮想寝食难安的……你就是不让我亲近,给我看看我也心满意足了。”
顾雪洲被他这连还珠似的话给搅的面红耳赤,只得答应了,可心里还是忐忑在这吵闹的市井要打搅到他温习,叮嘱了家里的所有人都要安静了再安静。
连顾伯都很紧张,不再对沐雩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变得温柔到叫沐雩觉得肉麻。举人啊!那可是举人!考上举人就有资格做官当官老爷了!
有两回他还埋怨顾雪洲:“我们现在铺子开的那么好几家,也不是没有钱,我们住这是方便,清净却是不清净的,何必为了省那三瓜两枣的铜板子让沐哥儿在家复习,出去给他找个好点的院子不行吗?”
顾雪洲嘴巴苦死了,难道他不是这么想的吗?他虽然节俭,但向来不是抠门的人,可他又不能说是那小王八蛋依恋他死活要留在这。顾伯是个极忠烈的世仆,不然当年也不会就他一个人带着自己豁出性命逃出来,他和沐雩间那点龌龊事当然是瞒着顾伯的,最好瞒到这段不干不净的孽缘断了为止……他都不敢想象顾伯发现了这件事以后会怎么样,打断沐雩的腿吧他老人家没那个武力,打断自己的腿吧他不一定舍得,顾伯如今年事高了,身体也不大好,只怕要被气病了去。
但顾雪洲最担心的事情不是这个,他对沐哥儿的学业也有信心,就算不一定能再拿个魁首,但应当还是能考上举人的。就算不去国子监,他也迟早是要进京赶考的,况且他在查他亲娘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必须是得去京城走一遭的。
先皇已去,当年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连他这个小的如今都快三十了,前案大抵是不会有人问津的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沐雩能得罪了当红的那位九千岁,那样的心狠手辣的人……但愿日理万机的蒋大人已经忘记了个这个小混球吧。
就在沐雩闭关读书的没几天后,李娘子诊出喜脉,已经三个月多了。
说是喜脉,更多的是惊,顾师傅和李娘子夫妻俩琴瑟和鸣这二三十年,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孩子,李娘子身体不错,只是不易受孕,早年掉过一个孩子,后来就再没有过了。顾师傅倒不在意——虽然外面有人传说是他吃老婆的住老婆的当然不在意——这些年两人恩恩爱爱一个忙赚钱一个忙行医也就这样过来了。
没想到现在两人都四十了,觉得不会有孩子了却有了孩子。顾师傅是准备把医馆传给他的大徒弟,李娘子也提拔培养了族中的几个子侄后继有人。
这太危险了,顾师傅情愿不要孩子。李娘子却觉得不努力下就轻言放弃不是她李筠容的作风,尽量保吧,但若是危及到自己的性命,她也不会拼命非要给顾家留香火的。
顾师傅怕死了,外地出诊是不跑的,本地的病人还是坐诊的,然后又怕把病带回来,老婆住的院子都不敢进,日日中气十足地隔着墙喊话,这样也就算了,他因为担心,每日问个十几回都是少的,把李娘子烦的不成,扶着肚子把顾师傅骂得狗血淋头。
沐雩每次去的时候都是鸡飞狗跳的,这天去却很安静。
小婢女给他带路,因不是外人,便都和他说了,“夫人的一个老朋友来了,是位风神俊秀的郎君,正在花厅呢。”
沐雩说:“那到时我来的不是时候了,我也没什么大事。倒不如我下次再来。”
小婢女说:“那位郎君听闻是赶路途中听说了夫人有喜,特来祝贺,马上就要走的。来了有半日了,您在侧厅等等就是了。”
沐雩刚在侧厅坐下没多久,茶刚喝了两口,李娘子忽然过来了,结伴的有一位陌生的郎君。
他见着这位郎君都失神了几息,从前只听说有人姿容可比仙人,可谁都没见过仙人,这如何比?见到这位郎君,他突然就能理解了。但见他一袭广袖长袍,玉冠高簪,姿容清丽叫人见而难忘,只是五官稍显阴柔,明明看着是二十多岁的模样,比自己还年轻几岁,却有点少年人雌雄莫辩的感觉,可通身的气质却又很沉稳。沐雩已经是他见过的最俊美的美男子了,但大概站在这位的身边,也要被照得黯淡几分。
李娘子笑盈盈地对这位郎君道:“这是我的子侄顾雪洲。”
这美郎君矜持地点了点头,仿佛对待一个晚辈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