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在这一场仗打下来,看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变化或成长,看着故土的陷入战乱,回过头来却发现这个大和尚,一笑还是那时候的羞涩,眼里还是当年不变的澄澈,开口便是不合时宜——他似乎一点没有改变。
殷胥却似乎心情很好,嘉尚可是知道崔某人曾经还想用他的天眼看看圣人前世是不是跟别人好过,如今看着这俩人并肩坐在一处说着话,顿时觉得……有点微妙的懂了。
殷胥坐在那里,有些自己没意识到的将肩膀和头往崔季明那边靠,他对嘉尚问道:“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嘉尚低头行礼:“圣人当年想让我找出一种适合大邺的佛法,为此支持我,而我却不告而别。圣人似乎没有恼怒的意思,或许晚了,但我仍然想说,或许今日,我找出了适合大邺的佛法,或者说是适合众生的佛法。”
如今的禅宗,其实在南方,特别是经济不太发达的地带,已经形成了相当的规模。嘉尚也在真觉寺制定出“禅门规式”,除却当年梁武帝制定后实际并不算贯彻的佛门吃素以外,他也设定了很多详细的清规,比如远离闹市和城区,靠近山林与村落建立寺庙;僧众应饮食随宜,务于勤俭,全体僧人均须参加劳动;不立佛殿,立法堂以传灯,立僧堂以保养等等。
这些政策对于那些金碧辉煌建设在最繁华的坊市中的大寺庙来说,几乎是闻所未闻,却在南禅宗上百座大大小小的寺庙中得到了贯彻。
佛法上更是讲求众生平等,人间佛法,简单解释过来就是完全脱离了印度传来的佛教的模子。曾经婆罗门出身的僧侣们自认为地位高贵,以自己动手劳作为耻,寺庙上下也等级森严,从某种角度上,这种佛法在大邺或者说在中原能长期存活,也就是在于曾经门阀政治与世家的横行与当初的印度有类似的背景。
而如今不单是世家不在,佛法上更是讲求众生平等,众生皆可成佛。而成佛不是在于追求佛法,不在乎怎样的虔诚付出,而是佛法在世间,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踏踏实实的生活,在生活中追寻修行,才是佛法。
崔季明毕竟是个现代人,在现代的佛教就是这种禅宗的延续,她不觉得有什么惊奇,反而是刚来这世界的时候,看到僧侣出门如同公主出嫁,不但花天酒地甚至还玩女人,才觉得吃惊。
但对于殷胥来说,嘉尚的这说法几乎让他欣喜若狂。
说是嘉尚自己顿悟出的结果也罢,说是投机取巧为了大邺创造的佛法也罢。这一套佛法很适合现在的大邺。
说是佛法,更像是佛门的儒家lún_lǐ。
佛法修行是儒家修身,慈悲众生是仁爱天下,众生平等、悉有佛性与如今的科举制度难道不也是有本质的相同么?
如今通行的佛法,大多认为人与佛之间有明显的鸿沟,只有部分人才可以成佛,这不就是当年世族观念的一个变种么?
世俗世界在改革在变化,佛法难道就不该随之变化么?
佛性人人都有,是深埋心中的种子,只要是勤于耕耘都能发芽。
而智慧也并不分等级,只要修身齐家,只要读书思索,就能够布衣而卿相,站在治天下的位置上。
农户渔夫可以成佛,贫民劳工可以做官。
这些想法,是曾经不存在的,如今萌芽在大邺土地上的宽容。
虽然还只是一个雏形,但禅宗的宽容和平和,对于平等的肯定,却能在宗教的层面上为目前大邺的统治,为未来中原的发展,提供基础的观念。
殷胥不可能不同意,他不但要同意,更想要大力扶持。这样的宗教,才不会是上位者心头挂着的心病,才堪称为佛门的发言人。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外来的民族文化不断容纳进来的大邺,禅宗作为佛教一门的转变,也证明了中原的态度。以我为主,为我所用,
嘉尚琢磨出来的这一套心境湛然的佛宗,这一套自我约束的清规,以及这挑的恰到好处的时机,几乎让殷胥怀疑他有多少巧合是心机所指,有多少是有意迎合。
然而这些其实并不太重要,或许更可能是嘉尚窥破了社会运转的规律,看透了宗教生存的轨迹,所以才为了佛门的长生,想出这样的办法。
殷胥毕竟是实用主义的帝王,他要的是达到目的。
他几乎是没有多说别的,决意在长安洛阳郊外修建寺庙,迎接南禅宗进入关中地区,也将协助南禅宗佛寺的普及。然而一切的寺庙必须按照大邺如今的规范进行,佛教内部也必须根据《禅宗规式》的僧众进行管束。
嘉尚面上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殷胥打算让他先去歇一歇,过几日再详细商议建设佛寺等等的事情,嘉尚临离开之前,忽然不合时宜的开口道:“啊,三郎如果还想知道答案,贫僧的天眼倒也可以为了报恩开一次。您要是想知道圣人前世的事情,应该是没问题的。”
崔季明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也曾经小纠结想知道的事儿,连忙摆手:“啊不用不用了!”
殷胥这会儿已经转脸过来了,拧着眉头:“你想知道什么事儿,我还能不告诉你么?”
嘉尚可真会接话:“三郎曾经问圣人前世有没有别的人,或者是什么宫女之类的。”
崔季明恼羞成怒,拍桌:“你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