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的那一天,林朝和杨青山都在宁王府上。

早已摸透了自己皇兄性子的宁王,表现的十分平静。赵拓像是事先也知道了什么,和他父王一同跪倒接旨。

比起当事人,两个外人的表现反而更有波澜。

杨青山的平静像是心如死灰。

而林朝,连端茶送水的小厮都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小声提醒了句茶烫。

宣旨的太监走后,宁王和赵拓退到密室谈话,剩下杨青山和林朝两人坐在书房,面面相觑。

准确的说,是林朝看着杨青山发呆。

“卿云兄。”杨青山的手指在檀木桌上敲了敲,响声沉闷,“别想了。”

林朝:“想什么?”

杨青山以为他是知道了此事皆因那幅画而起,心中愧疚,这才想着出言开导。没想到对方竟然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没什么。”

林朝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想喝口水,但茶还烫嘴。

“杨兄……方才圣上的意思是,世子要留在京城么?”

杨青山道:“理固宜然。”但到底是哪个理,却是不方便说出口的了。

林朝叹道:“他还小……”

杨青山道:“宁王的身子本就不好,岭南之地多瘴气,又是一番舟车劳顿,只怕……”

“况且这王府怕是不能住了……”

两人相视一笑。

杨青山低头抿了口茶,只觉得满口都是苦味。

“不知他们谈的如何了?”杨青山站起身,抚了抚衣摆,“我去看看。”

说着是商量的语气,但脚步已经先迈了出去。

要是平日,林朝或许会好奇虽然是多年棋友,但杨青山应该不至于失态至此。但这日他的心神也不稳,没有多想。

一人在书房中坐了许久,才听到门口穿来熟悉的脚步声。

沉稳,但比一般成人要轻上不少。

“你……”

林朝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走到赵拓身边,拉住他的手,关切道:“你父王……”

吞吞吐吐也说不清自己关心的到底是什么,林朝抓着赵拓的手不自觉越发用力。

赵拓生生忍着,一声不吭。

“师傅不用担心,这是家事,牵扯不到旁人。”

林朝道:“我不担心这个。”

“……”

赵拓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师傅也许能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听王公公说,圣上对那幅画赞誉有加,兴或没多久就会派人来请师傅入宫。”

一个画师能入宫,冠上御用的名号,已经不能用“福”来形容了。

若能更进一步——

君不见,功写凌烟,声名千古的,不止二十四功臣么。

赵拓忖度着说出这话,盼着林朝能笑一笑。

“说这些作甚。”林朝道,“你父王去了岭南,那你怎么办?”

“我?”

林朝看他皱起眉头不知所谓的模样,心里又惊又恼。未来的太丨祖就这么没长心眼?被拘禁在京城里的质子,有几个是好受的?

“你父王一去,这王府是不能住了。听圣上的意思,是要你迁到广陵宫去,在那边的吃穿用度准备好了么?唉,和你说什么。喊管家来,我和他说道说道。”林朝急得都心口燥热,挽起一只袖子。

赵拓笑道:“师傅莫急。”

“宁王明日就走,不赶着今日怎么来得及?”林朝想这世上的人多势利,宁王一走,还有人会把一个世子当回事么?

赵拓轻轻捏了捏林朝的手:“父王都安排下去了。”

“这样——那府上的字画、小玩意儿也都收拾好了么?”

“郑伯去收拾了。”

“你的功课往后怎么办?”

“听说广陵宫那边会请先生。”

广陵宫是皇帝在城郊的一处行苑,安置了不少幼龄学童,都和赵拓差不多的出身处境。既然那边都统一安排好了,林朝一时也无话可说。

“你……总之多小心。”

赵拓眨眼道:“往后……师傅还会来教我画儿吗?”

林朝想广陵宫那是什么地方,管进不管出,他这种身份的平民,哪里是想去就去的。

“现在我也教不了你什么。”林朝强笑道,“有空学这个,不如学些有用的。”

多看些兵法谋略的书,那才是正道。

“我知道了。”赵拓垂眼,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往后大概也见不到师傅了,就先别过吧。”

林朝匆忙还礼,动作做到一半又顿住。

赵拓扑到他怀里,拦住了他要下拜的动作。

赵拓也不说话,就这么闷声抱着。他的个子刚够到林朝的腰,两只手只堪堪抱住大腿。

林朝低头看着毛毛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唉,也不是不行。”

赵拓愣了一下,被林朝扒开。

“有空便来看你。”

“师傅~”

“得是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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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

在赵拓漫长的像是没有尽头的回忆中,唯独这一段比倏忽而过的长蛇一样,连个尾巴梢儿也抓不住。

广陵宫寒冷彻骨的床席,学会了宫廷阴私手段的同龄人,板着脸又无趣的教习先生,踩高捧低的侍者……都只留下个模糊的印象。

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最开始几个月也见不到一次的人。

得知宁王被贬的消息之后,他并不像旁人想的那样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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